于是,周小川就成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的占领者,他高兴,我就高兴,他难过,我就火烧火燎的那么不踏实,他冲我笑一个,我就立刻心花怒放,可能这样的话要是真跟他说了能吓他个好歹的,但我真是那么想过。
“这点儿回家,你爸妈都睡了,要不先去我家吧。”他突然提议。“你家?你爸妈这点儿不也睡了吗?”我笑。
“没有,他们俩昨天带着我妹妹去我姥姥家了,这两天家里都没人。”“那你就自己一人儿住啊?”“那可不嘛。”“不害怕?”
“害什么怕啊。”他皱眉。“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胆小的,打个雷都能吓哭了。”我揭他的短,结果很快被反驳。
“那是小时候行不行?再说这是冬天,也没雷啊。”边说边从我手里接过最轻的那个包,他指了指出站口外头的小吃店,“去吃点东西吧。”
“你没给我准备饭哪?”我故作不满,“还避重就轻,你怎么不帮我拿这个最沉的?”
“甭来劲。”他头也不回朝前走,“准备饭?我还真挺待见你,凑合跟这儿吃两口吧。”
“唉……刚才也不知道谁一看见我下车就掉眼泪的。”提高音调抱怨的结果是被一脚“踢”进了小店,周小川朝昏昏欲睡的老板招呼了一声,然后帮我把包放在一堆儿。
“两位吃点什么?”一边拿白手巾擦桌子,老板很殷勤地问。“有什么好的?”他先开口。“好的?好的恐怕要现做了,米饭炒菜?”
“行,有糖醋里脊没有?”话一出口,吓得我差点儿从小凳子上出溜下去,这小子发财了?!糖醋里脊?你把我糖醋了得了!
“慢着慢着!”赶紧拦住了已经准备往厨房走的老板,我否定了刚刚周小川的提议,“不要!不要那么麻烦的,我们呆会儿还有事儿呢,您给来两碗面条吧!”
“到底要什么?”对方有点儿茫然的看了看周小川。“面!面!西红柿鸡蛋打卤就成。”我再次强调。
“没西红柿的,早就卖完了,您要非吃面不可就只有芝麻酱的。”“行行行,没芝麻酱您给我来碗盐水我就着喝都成!”
可能我说话的样子有点夸张,老板一下子笑了,随后转身走进后面的厨房。“你干吗呀?难得我说可怜可怜你,请你吃顿好的,你还挺拿堂。”
“我不是拿堂,请我吃顿糖醋里脊你下半月还过不过了?”“哪儿那么悬啊,又不是多贵。”
“行了,你省着点儿吧,省着点儿好好建设你那‘桥’,我吃面条就挺好,再说在上海呆这么长时间,本邦菜吃了半年,我想一碗正宗老北京芝麻酱面都快想疯了。”
“嘁……没糖醋里脊的命你就。”他白了我一眼。
“对对,我是芝麻酱面的命,最多了再加两瓣儿蒜,一条黄瓜,一盘子炸糊了的花生豆儿,您老人家是满汉全席,别跟我们这穷人一般见识。”
“去一边儿去!”他笑出声来,然后从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那天,我们俩窝在北京站门口的小吃店吃了一顿热乎乎的芝麻酱面,外头北风那个吹,屋里火炉子那个旺,吃完之后一人出了一脑门子汗,如果没记错,那时我活了这三十几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夜宵了,那之后,竟再也没半夜回北京过,每次回来,也是吃别的东西,好像完全忘了世上有芝麻酱面这种人间极品美味,而现在想来,似乎嘴里还残留着那时芝麻酱的香,和紫皮儿独头蒜特有的、钻太阳穴的那种辣。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跟着周小川,我去了他家,走进建安里五巷口的时候,我觉得热血沸腾,不夸张,我有种大喊“我裴建军又回来了!!!”的冲动,不过周小川说,我要是那样肯定得让人扔砖头,还说我就算喊,也得尊重原作,喊“胡汉三又回来了”。
好,我是胡汉三,我是土匪恶霸,既然这样我就不用跟你客气了,进了他家门,我扔下行李就躺在了床上。
“起来!去洗澡去!”他冲着我扑过来,一把拽住我的军大衣领子,往起拉我。“别别,让我躺会儿,快累死了。”我耍赖。
“不成!一身土,你躺完了我还得重新换床单!”拽了好几次,他才把故意往他枕头上蹭的我给拉了起来,然后连推带搡的赶进了小浴室。
“哎!我没换洗衣服啊。”我从门缝喊他。“你包里呢?”“那都是要洗的。”
半天没吭气儿,我知道周小川肯定一脸想杀了我的表情,最后,他才无奈的说了句“那先穿我的吧。”
好、好,这就行了。我满意的关上门,然后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热水澡。
那时候各家各户还没有热水器,夏天是用大油漆桶放在房顶上晒热水,到了冬天就只能用炉子坐水,然后用澡盆洗,我那天用的是周小川的澡盆,那玩意儿我很熟悉,因为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时候我们俩还一块儿在一个盆儿里洗过,现在容我一个人都有点紧张了,不过放下一个周小川还是可以的,他身子小。
八十年代末,建安里的房子还不是多么破,只是很旧罢了,而且也小,于是很多人家就都在自家房子外头加盖房屋,多数加盖的房子也都很小,作厨房和浴室用,周小川家的小浴室就是这类私盖的房子。这种“建筑扩张”直接导致了院子的缩小,而在后来,我在新闻里听说,政府要大力整治这种行为,还将之取名为“整顿私搭乱建工程”,不过那已经是建安里拆迁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