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虽说不自在,但好歹是好奇居多,李雨升感觉自己的腿在渐渐麻痹失去知觉,遂重新看向眼前的解见鸦。
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黑无常在诵咒声中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白,像是愣塞了两颗硕大无比的黑曜石在眼眶里,仿佛多看一眼就要吸走人的魂魄。
李雨升登时感到鸡皮疙瘩沿着自己的后背一路蔓延到双臂,偏偏看了这一眼之后就像是整个人被封印住,眼睛眨都眨不了一下,更别说移开视线,像是灵魂在渐渐同肉体分离,而一切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他看见黑无常慢慢地、慢慢地张开了嘴,张得超乎想象得大,而后一卷超大果丹皮似的什么东西自她的口中滚落出来,一直垂到胸前,犹在晃晃荡荡。
——是舌头。
是猩红的、写满了密密麻麻黑色咒文的、一截长长的舌头。
眼前的景象让李雨升连头皮都麻起来,只觉得下一秒眼前的无常鬼就要掏出镰刀划破自己的胸膛、勾出什么心肝肺肠来大快朵颐,他确实害怕得想要逃跑,可双腿已然失去知觉,根本动也动不了分毫。
两枚黄纸三角包在解见鸦的手中慢慢化为黑色的烟雾,与此同时,李雨升的身上也开始升起黑烟来。
倘若他没有这般害怕而脑子不转,应该能感受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和鹿明烛被厉鬼、拘魂鬼所伤后,迎着太阳晒阴气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身上有更多的黑烟,几乎成滚滚欲燃之势,而且照耀的也不是太阳,是无数天师与地狱使者的法咒。
李雨升觉得自己的骨髓好似浸泡在北极的冰水里,由内而外泛着一阵又一阵仿佛没有尽头的寒冷,那些黑色的烟雾有些居然在被逼出体外后化成了隐约的人形或是头颅的形状,厉声尖叫着、嘶吼着,过不多时便被法阵压制、灰飞烟灭。
渐渐地,寒意似乎在褪去,李雨升感到自己身体中部像是被植入一块拇指大小的暖玉,自丹田开始向四肢百骸散发热气,沿着每一缕筋脉沁润原本彻骨寒冷的身躯。这种感觉初时让李雨升又冷又热倍感折磨,片刻后总算开始觉得因为温暖滋润而舒服,可惜还没能多舒服一会儿,又开始像是被放置在沙漠中,从身体的内部开始炙烤,像是要烤干血液里所有的水份那样的热。
李雨升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出汗,不能闭合的眼睛因为额头上不断滴落的、豆大的汗珠而让视线无比朦胧,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宛若被闷在玻璃瓶子里接受曝晒也似的喘息声,嘴唇好似已经干裂了,皮肤好似也在开裂,让他几乎能听见崩开的声响。
李雨升开始感到晕眩,想要逃脱的想法逐渐因为身体不受控制而变得恍惚,天地仿佛颠倒旋转,耳边的咒文不住地环绕着,眼前的解见鸦也开始像失控了的溜溜球一样打起转来……
——直到目之所及仅剩一片黑暗。
“水、水……”
无比沙哑的声音脱力地响在室内,李雨升感觉自己正挣扎着要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一般,身体里好似一滴水份都没有了,他努力地伸出手去,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旋即有冰凉的物体贴近嘴唇,接着一股清泉缓缓注入口腔。
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大口大口地喝着,一直喝到撑满了整个胃部、再多一口就要呕吐出来,才重新重重地倒了下去。
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李雨升感到有湿润且微凉的毛巾印上自己的额头,接着擦过脸颊和耳朵、擦过下巴和脖子、擦过锁骨与肩膀,一直将整个上半身擦过不算,还将下半身也仔细擦过。
这种感觉实在是舒服,让李雨升简直想叹气、想要昏昏沉沉再睡过去,然而神志已经悠悠转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东西便是一个微微晃动着的吊瓶。
——吊瓶?
李雨升满头问号,用力眨了眨眼,还待要再看看仔细,忽而听见鹿明烛的声音在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来:“醒了?怎么样?”
李雨升张了张口,再一次胡乱伸出手去,这一次是彻底抬起来了,并且没在半空中晃悠太久,便被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接住了。
那是鹿明烛的手,摸上去又凉又润,实在让眼下浑身发烫的李雨升觉得舒适得要命,攥在手心里用掌心手背轮流贴过还犹嫌不足,拉扯着印上自己的额头,继而又去贴滚烫的脸颊。
“好热……”
李雨升一手压着鹿明烛的掌心贴在自己眼眶上,另一手伸出去,将鹿明烛的另外一只手也捉过来贴上脸颊,恍恍惚惚地捂了一会儿,叹出一口气来:“好舒服……”
他的脑子还因为高热有些浑浑噩噩,觉得鹿明烛的手心手背都被自己体温影响、变得不再清凉,居然向上摸进了鹿明烛的衣袖里、用力攥着鹿明烛的手臂,将整条胳膊都拽出来,不由分说按在自己身上。
“哈……舒服……”
微凉的感觉不断中和身体的燥热,李雨升不由得接连叹气,然而约莫着没过几分钟,鹿明烛的胳膊也被捂得热起来,李雨升犹嫌不足,一把将鹿明烛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李雨升……你喝水……”
鹿明烛的声音就在下巴处说着话,动作幅度很小地挣扎着,李雨升没心思听他说什么,按着鹿明烛的后脑将那微凉的额头贴上自己滚烫的脸颊,不满于鹿明烛不合作的态度,干脆侧翻过身,把鹿明烛当成一个人形降温抱枕一样搂在怀里压住了。
鹿明烛霎时不敢再动,李雨升只当他识相,不住地蹭着鹿明烛的额头,双手双腿将鹿明烛圈起来,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凉意,直到神志终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清醒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