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牵着巧姐儿待要上车时,忽听有人喊她:“可是潘娘子么?”是个青衣仆厮,他拱手作个揖,拿出一张笺纸奉上,潘莺不解接过,拆开看是常燕熹笔迹:“还银勿忘!”那仆厮还在说:“常府在神武后街喛,这位大姐怎说走就走!”潘衍抱着巧姐儿,看她满脸不霁的上了马车,遂问:“是熟人还是旧识?”潘莺摇摇头,把笺纸撕的粉碎,往车窗外一把,被风吹散了。京城繁华而气象堂皇,与江南的水乡写意又是不同。排列坊巷,胡同纵横,如棋盘的格局,皆规规整整,每条街道涌满熙熙攘攘的人,两边的店铺皆打开大门广做买卖。各式各样的店铺令人眼花缭乱,有精裱字画的、装塑佛像的、卖各样金银首饰的、成衣店旁是卖纱罗绸绢布匹的、有卖磁器的,用稻草成捆扎的高,有卖各种生熟药材的、官盐店、粮店炭行等关系百姓民生铺子左右相连,生意十分的兴旺。忽然马车剧烈地颠簸,巧姐儿的额头撞到车板,红红一块,撇嘴要掉眼泪,潘莺伸手给她揉,又忍住不哭了。她探出头看,原来是马车在避道,前面传来呼呼喝喝的喊声儿,一辆马车渐近,便见得:高头大马通体雪白,车厢宽敞能容五六人随意坐,外围子用的是名贵紫檀木贴蜀锦花呢嵌五彩斑斓螺钿,日阳儿一照,金灿灿银亮亮通体耀着光。两个侍童拉住把手,直直站在车门踏板上,脸上抹着胭脂水粉,风吹的月白锦袍鼓胀起,显得飘飘欲仙。那赶车的更是意气张扬,勒着缰绳哪管闹市人烟凑挤,一径星飞电转驰骋而去,引得路人和旁的马车轿子纷纷靠边躲闪。这正是:肥马轻裘神飞扬,膏粱子弟逞猖狂,闹市行凶为所欲,哪管他人死与伤。潘莺放下车帘子,漫不经心道:“你跟燕生说的客栈好似错了!”潘衍笑了笑:“不过萍水相逢,无必要深交。”潘莺暗忖他确是凉薄,默少顷道:“那燕生古古怪怪,能再不见也好。”又添一句:“只要我们三个不散就是。”潘衍嘴角暗掠过一抹讽弄,没有再吭声。半刻后,马车在冯椿胡同口停住,车夫帮忙取下箱笼囊箧,笑道:“高中客栈往胡同里走百步即到,原是该送你们到门口的,只是里面马车甚多,进出不便,反没走的更快。”潘衍把车钱给他,恰有两个儒生要去百花院找妓儿,搭上便马蹄哒哒地走了。他们往胡同里走,堵的水泄不通,好容易走到客栈门前,恰见那辆闹市里肆意驰骋的马车停在侧旁,侍童谁也不理,自顾抱着手炉凑头说笑,倒是无意抬头看了看潘衍。进得客栈内,正堂赫赫贴着曾住这里高中状元的那三人肖像,用龛装着,案桌上摆个香炉,散数支长香,进出的儒生三三两两跪在蒲团上、烧香磕拜乞好运。店掌柜笑迎八方客,谁知道这些儒生里谁是状元,谁又是探花,皆得罪不起,作揖陪笑说:“实在不巧,今日客满没有空房。”潘衍皱眉道:“我在外观房间窗牖,有人宿多闪光亮,三层十间黑洞洞,显然空着。”店掌柜道:“你是不知,三层十间房被秦爷全包揽下,说是有友要来京赶考,提早在月头付清了宿费。”“秦爷?”潘衍问:“是何来头?”店掌柜待要回话,却被潘莺打断:“既然无空房还啰嗦什么?趁天色将晚早些另寻他处为重。”潘衍眼神锐利地看她一眼,并未多言,去拎箱笼,巧姐儿疲累不想走了,转身要潘莺抱。店掌柜好心道:“出了胡同对面也有家客栈,干净价廉,你们不妨去那问问可有空房。”三人正要往外走,忽听有人喊道:“潘二爷,可是潘二爷么?”潘衍回首,见个身着锦衣的仆子快步过来作揖,笑道:“果然是潘二爷,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令我家爷好生思念!”思念!这就过了潘衍笑了笑:“你是何人?你家爷又是谁?”那仆子微怔,继而笑道:“潘二爷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我是秦三爷的长随秦福呀。”又给潘莺见礼:“这位必是潘小姐,你们要往哪里去?”潘莺冷淡的点头:“这里宿满,我们打算另寻他处。”那仆子建议:“何必舍近求远!秦爷包下了三层十间房,空有五六间无人住,原图个清静自在,无人打搅。现分拨两间给你们,也是心甘情愿。”潘衍看向潘莺:“进城后这一路赶考儒生众多,怕是别处客栈难觅,且舟车劳顿,也无多余力气,既然他愿腾出两间空房给我们宿住,倒不如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