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轻轻轻的,记住骨头要硬,气要沉稳。”小李子嗫嚅。他站在那,脸上浮起一片红,一直红到了脖子,心里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瞧见谢璟下跪过。就年初那会儿,谢璟在路边给人磕头,求人给俩大子儿,他好找大夫给寇姥姥治病。那时候他就想,得是多好的人,才能让谢璟弯下腰。心里的蚂蚁终于一点点把他那层厚厚的壳子啃开,咬在心尖上,血肉一片,疼,但从未这么清楚的感觉到礼义廉耻。他好像是个人了。他想跪下给老人磕个头,喊她一声,但是寇姥姥躲开了,只对他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软骨头,快去收拾一下,一会吃饭了。”小李子不管她已走,郑重地对着她坐过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额头抵在地上,眼泪落在土里。小李子缓了一下,回屋去收拾妥当。他衣服虽旧,但收拾的干净,脸上油彩也洗净,之前眼角的淤青退去瞧着是一个挺清秀的男孩儿,猛一瞧像是读书人。他坐下吃了两口饭,忽然开口道:“我以后再也不下跪了,要是等以后您生了重病,我……我再去给人磕头,一定求到钱给您治病。”他把那个“也”字咽下去,知道谢璟不愿让老人知道,因此闭口不谈。寇姥姥没往心里去,只道:“我身子好着呢,没病,你快吃吧,一会饭就凉了。”小李子答应一声,闷头吃饭。寇姥姥见他做不了其他的活计,就顺手教了他一些针线,别的不说,小李子心细如发,做这些学得很快。谢璟再回来的时候,也瞧出了他的变化,对他态度好了一点,没之前那样绷着了。寇姥姥道:“小李子这几天一直帮我去送绣品,跑腿好着呢,他还知道跟人家谈买卖,下了订金拿了图样回来给我做活儿,这几日比我之前一月赚得都多。”谢璟道:“姥姥不用那么累,我能养家。”“嗳,一点都不累,我如今也就是做一半活计,打个样子出来,细活儿都是他绣的。”寇姥姥拿了小桌上一个完成了大半的绣品给谢璟看,笑着道:“璟儿你瞧,是不是跟姥姥之前做的很像?我看着这针脚多细密,我上回教他丝线劈成两股绣水纹,他都绣成了呢!”小李子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谢璟会不会愿意听他做的这些琐碎活计。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璟听得很认真,还跟寇姥姥探讨了几句。祖孙俩坐在那,各自讲着自己这两日做了什么工作,谢璟问寇姥姥的绣品,一个铜板的络子能面带微笑听上半天,寇姥姥也问谢璟去了哪里,听得他去了黑河酒厂,虽从未见过什么机器但也愿意多听他讲。小李子坐在那呆呆看着,和谢璟视线对上之后,连忙低下头。寇姥姥道:“璟儿,我跟你说,小李子不止绣得好,他算术也好,那天他陪我去卖绣品,那家丫头只开了半扇角门一直催我们快些,数了一把铜板给我,要不是小李子手疾眼快拦着,我都没瞧出来少了七枚钱。”谢璟看他一眼,问:“学过算术?”小李子摇头:“没学过,我,我前几日去跑堂,现学的。”谢璟有些惊讶,他略想了一下,从兜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打开来哗啦啦把里头的银角子和铜钱都倒出来,钱刚刚落在桌上,声音尚还绕耳,他就抬头问了小李子:“这里有多少?”小李子道:“银角子3枚,铜元42枚,还有两枚我没见过的钱,说不好。”谢璟从里头找出那两枚钱,果然是洋人国家的钱币,上头雕着鹰与蛇,是上回张虎威送给他玩儿的。谢璟以前跟着南下逃难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留洋回来的博士,那位先生知道许多奇闻异事,他和谢璟一路南下,做伴几月,谢璟曾经听他提起过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或许其他地方不如常人,但惟独一双眼睛快且准,脑子想法也和常人不大一样,对数字极为敏感,一抬眼就能算出牌面上所有数字。那位先生说过,这种人极为稀有,往往生活自理差,只能埋头在实验室里大量计算公式找到归宿感。谢璟神情复杂,看着他道:“你现在的衣服……”小李子慌忙抬头,“我能洗!我现在洗衣服特别好,我力气也慢慢变大,我一天能挑三担水,水缸我都打满,我还能跑腿,能去送绣品,我还会烧火,过几日我就学做饭。”他一叠声说了许多,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红着眼圈嗫嚅不敢多言。谢璟看向寇姥姥,老太太跟他点点头。小李子依旧提着一口气看他,像是全部希望都在他上下唇碰一下之间,脸上血色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