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抬眼环顾四周时,我发现这个太平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拥挤不堪的空间,而是一个似乎配备了各种医疗器械的病房。难道我还在那个我曾经住院的病房?但我又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发现偌大的一个房间,仅仅配备了一张床。我记得我住院时的病房里有三个病床,我住在门口那个床位,我的旁边住了一位九十八岁高龄的老人,靠窗的床位躺着的是一位五十不到的中年人。我们三人都是因为新新冠病毒肺炎重症被收治的,但我们所住的科室却是肿瘤科。这样的错位并非医院的疏忽大意或者错误安排,而是因为医院呼吸科已经人满为患,连走廊、过道等都加了病床,不得已整个医院的科室都拉通安排新新冠肺炎重症病人。绝大多数病人都不愿意再拖,等待呼吸科的床位,而是只要能住上院,什么都愿意。我旁边的大爷名叫赵德禄,已经九十八岁,他的身体已近萎缩到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一样的大小,卷缩在蓝色的医用被单里面,如果不看面容,极有可能被误认为是个孩子。他的病情在我们三人中似乎最为严重紧急。最突出的表现是他的血氧饱和度只有五十不到。危机有可能随时发生,因为我们住的是肿瘤科,没有呼吸机,唯一提供的仅仅是面罩吸氧机。但老爷子不习惯用这样的东西给盖着,不时用他那骨瘦如柴的右手把面罩给扒拉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喘气中肺部大幅度起伏,喉咙里发出带着浓痰的呼吸声,声音很大,大得整个一层楼都听得见。但老爷子除了这点问题之外,却没有我和那个不到五十的壮汉共有的难题,那就是我俩都不断地咳嗽。我们这个咳嗽可以用一个四川人才能懂的俗语,“咳得头气幺不来”来表达。所谓的“头气幺不来”,说的是咳了一声之后,一口气把肺里的气用光,连再次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也就是咳得几乎屏了气一样,那个难受劲是没有办法忍受的。我和靠窗的那位姓刘名金贵的小弟都是身强体壮的中老年人,身体素质还不错。但我们俩的咳嗽却异常的厉害,除了咳嗽次数频繁之外,咳嗽的声音特别大,大得整个肿瘤科的每个病房都听得见。而且,这样的咳嗽具有极强的共鸣性,往往一个病人开始咳嗽,会引发不同病房的病人喉咙发痒并启动一轮又一轮的连续性咳嗽。所以,那些日子,整个肿瘤科都在咳嗽。而其中由我和刘精贵引发的咳嗽次数最多。但刘精贵小弟比我要严重一些。他除了咳嗽之外,似乎还有高血糖和高血压。但他比我要幸运的是他有一个暂时还健康的老婆陪护。我家女主得了更严重的不治之症,自身难保,需要我们唯一在身边的家属,也是唯一的孩子的特别护理。说老实话,我挺羡慕刘精贵小弟和赵德禄老爷子的。刘精贵小弟有一位贤惠的老婆,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她先生一会儿。她一会儿给他量体温,一会儿给他喝开水,一会儿又特别留意那个放在床头的那个血氧饱和度和血压计,一会儿又给他削水果。除了这些之外,她还给她先生进行心理健康教育,给他讲家里外关系密切的人战胜疫情的故事。赵老爷子儿孙满堂,儿女孙子曾孙一大群,每天都有至少两位家属来陪护,有时还有不到十岁的曾孙子女来探望,给他讲一些少儿故事,让祖祖不要怕打针,要大口吃药。听了这些幼稚园或者小学小朋友天真无邪的话语,我们这三个难兄难弟似乎看见的些许活着的曙光,有时竟然忘记了大口喘气或者连续剧烈咳嗽。有天午夜,我的咳嗽变得急剧严重,在几乎一个小时之内就没有停歇一下。我感觉我可能就要把肺给咳破了,似乎感觉到口里有鲜血的味道。医护人员几次来病房查房,也没有特别的办法。我在几乎要被咳背气的间歇之间,似乎看见了那个从地狱不紧不慢过来的死神的模糊影子。但就在我准备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死神的具体样子的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位女士温柔的声音,“爱老师,你咳得这样凶,肯定非常难受。我这里有几颗咳糖,你试试看能不能止咳!”我赶紧睁开眼睛,看见站在我床边的女士不是别人,正是刘精贵小弟的贤惠妻子,她手里握着几颗包装简单的水果糖。我一边咳着一边说了声谢谢,一边抓过那几颗水果糖,迅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顿时一股清凉的唾液流入奇痒无比的喉咙,我的咳嗽立马停了下来。而由于几天来我几乎没完没了地咳嗽,几乎没有睡着过,吃了这咳糖之后,我迅速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经是清晨。而当我完全清醒之后,我发现我手中握着一张似乎有点粘手的纸。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张水果糖的包装纸,我顿时想起来了昨晚睡着之前的场景。而就在我的枕边,我还发现了另外几颗同样的水果糖。我努力尝试想立马起床去感谢刘精贵小弟的夫人,但转念一想,这么早去吵醒他们更不得体,于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我的咳嗽在接下来的几天偶有发作,但再也没有前段时间那样令我死去活来的极限挑战。我仔细探究了金贵小弟夫人赐予我的神糖,发现就是一般的水果糖,只不过里面有胖大海,金银花,枇杷等止咳中草药。我对那位我至今都没有知晓芳名的刘精贵小弟夫人的感激之情,是一种一辈子的不能忘怀的恩赐。这样的善意帮助是应该永志不忘的。:()我被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