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乖乖点头,跟着薛瑜拨出来的婢女向外走。大兴殿附近有安排各家休息的地方,他进了屋子喝了酸汤,用冷帕子洗了脸才从混沌中醒了几分,本是要出去,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我见钟少卿不在宴上,他可是在此处歇息?”他还是想去找舅舅们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被点名的婢女怔了怔,去打听了一番,进来禀报。薛琅听说钟大钟二都在,更是觉得连天都觉得他该去询问,点点头,跟着向钟大钟二所在而去。跟着钟大钟二进宫的小厮都会武,两人占了休息之所独门独户的一个小楼,小厮在外面守着,眼看有人过来,刚要呵斥,就认出来是薛琅,连忙上前道,“殿下。”薛琅仰头看着楼上烛火,他想更快见到舅舅们,挥手制止了小厮领他上去,退后几步助跑上前,直接跳上了一楼屋檐。“……那丘八不选阿琅实在是眼瞎。薛瑜不能留了,水泥、卖书、胥吏考试,哪个不是在削弱我们手里的权,我们不下手,皇帝就要对我们——什么人?!”薛琅听着声音,困惑地瞪大了眼,窗户豁然洞开,舅甥三人内外对望,钟二凶神恶煞的表情凝固,钟大脸上出现了一点错愕,“阿琅?”薛琅好像没有听见,他晃了晃,头也不回地跳下去离开了。朱颜弓我愿为贤王,任凭兄长驱使,镇……舅舅们从来不是因为他的要求而和薛瑜作对,薛琅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并不蠢。他的舅舅们不仅和薛瑜作对,更是和陛下作对,他们看不到为国做的事,只想抓住更多的利益。薛琅想起曾经他听过许多年的他会成为未来的君主,和听过几个月的薛瑜在占着位置打压他,薛瑜是他的磨刀石之类的话。或许陛下从来没有想过让他继位,他听到的那些,只是基于钟家势大后的笃定。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作恶的底气。他们宠爱他是真的,他们肆无忌惮地摧残着本就不如楚国家大业大的齐国底蕴作恶,也是真的。薛琅漫无目的地在宫中疾行着,昨日他还能去找薛瑜,想让她为自己拨开迷雾找到出口。今日却没了勇气出现在薛瑜面前。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前方立着一座小楼,守在楼下的禁军统领薛勇正打量着他,银白的盔甲上映出他苍白的脸色。薛琅施礼请人进去通传,却只得到了一个不见的答案。他抿了抿唇,撩袍跪倒,“儿有军事前来求见陛下,还请再通传一遍吧。”这一次,薛琅终于见到了皇帝。暖阁里烧着炭火,暖意融融,但灰黑色的装潢和光秃秃的柱子无一不透着肃杀简单,薛琅心头晃过昨天在钟家看到的绸缎顶棚和各色装饰,走到近前,跪在了皇帝面前。他的成长中皇帝的身影是在不久前才刚刚出现,连上次皇帝昏迷重病时,他也是看到薛瑜趟平了路,才有底气向皇帝示好。他在后宫对皇帝暴虐的恐惧之中长大,看到皇帝敬畏多过亲近,很少抬头正视着皇帝,仔细观察他的父亲与君主的神色与面容。皇帝脸上的皱纹不少,分明是威严而严肃的面相,沉重的压力气势之下,却不知怎的让他感觉到了辛苦。若钟家是皇帝的敌人,那么世家都是皇帝的敌人。他不能露怯,不能喊累,在群狼环伺中扛着大齐走到今天。皇帝选择兄长,选择一个有心破局、有心帮忙、懂得他的想法的人做继承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皇帝看着薛琅说着有军事要禀报,却傻愣愣抬着头看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冷声道,“哑巴了?”薛琅从翻滚的思绪里猝然惊醒,好像从一场梦中醒来,他俯身叩首,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隆山营中近日在选拔弓箭手,离京远赴西北边陲。”“嗯。”皇帝不耐地发出一声鼻音,这件事还是他在试过薛瑜呈上来的狙击镜后让人安排下去的。薛琅开了口,下面的话说出来就顺利许多,“儿的箭法在营中也算中上,但此次选拔庄将军并未点儿入选。”他擅长的并不是弓箭,但眼下秋狩结束,所有调军已经回防,想要离开京城只有这一个选择。隆山军营的守备将军庄骁没有点他,并非因能力不足,而是碍于他的身份,皇帝没有发话,谁也不会带他离京。皇帝沉吟着,“此军离京后或许年内都不能回来,不能传信,不能挑所去的地方,只能服从命令。若是途中淘汰,你得继续从小兵做起,你想好了?”薛琅直起身,圆圆的眼瞳还带着些稚气,眼圈发红,他重新拱手拜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