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专注地,认真地透过大殿中央的扭动着腰肢的舞姬,透过那些香艳的舞动的水袖看着她,仿佛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仿佛眼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她甚至感觉到了他眼里的痛苦。她无意识地端起酒杯,高高地仰起头,希望酒精能让她清醒几分,却发现并无酒入喉。刚刚饮过一杯,身后的侍者还没来得及给她斟酒。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头看看李淳,他正在欣赏着歌舞,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倒是李畅拿过酒壶替她斟酒:“宫里的酒比咱们东宫的好,若喜欢,回头我找祖父去要几坛。”念云接过酒樽一饮而尽。那酒虽入口清甜,酒劲却不小,念云只觉得血液突突的往头顶上冲,呼吸中都仿佛带着一层微醺的醉意,大概是方才喝酒喝得太急的缘故。她站起身来,“里面有些闷,我出去走走。”李畅知道她喝了不少,忙跟着她站起来:“我陪你。”从麟德殿东侧的芳苑门出来,绕过郁仪楼,见有个僻静的亭子,念云缓步朝那亭子走去。亭子似乎少有人来,因此疏懒的宫人并未认真打扫,地上铺着一层落叶。念云踏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亭子一侧有一株玉兰,玉兰刚刚含苞待放,散发出清凛的芬芳。晚风徐徐吹来,树下的人衣袂翩然,如仙子临凡。“木叶。”清冷而温柔的声音里,她缓缓回头,像做梦一样,看见他站在离她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她像是在梦里,隔着夜晚朦胧的雾气看着他。他的面容清减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唇边长出了微青的胡须。他从前就是个性情清淡的人,可是现在显得更清淡,即便是这样隆重的宴会,也只穿了件天青色的圆领袍子,整个人仿佛就要羽化而登仙。他的目光如此疏朗,淡如月光,透出一种看透了世事繁华的失意与寥落。李畅认出他来:“舒王?”显然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朝李谊行了一礼,拉李畅返回大殿里去。李畅却问:“舒王叫你什么?”念云淡淡道:“他认错了,以为是我妹妹。”李畅点点头:“他方才看你的眼神真奇怪,好像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一般。”闻言,念云心里的酸楚难以言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搅动,原来痛的不仅是心,还有胃。念云趴到栏杆边,“哇”的一声吐出来,顿时浑身散发出浓浓的酒气。李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拍着她的背,又手忙脚乱地叫宫女来收拾,一面道:“嫂嫂,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罢。”念云喘了几口,才慢慢缓过来,“是醉了,替我告一声罪罢,我先回去罢了。”终唱离歌到了晚间,李淳看完几本折子,处理了几件不要紧的琐事以后,本打算就宿在崇文殿的,却不知怎的,又习惯性地往宜秋宫里去。院子里已没有半点灯光,亦无声无息,想来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李淳的手抚摸在厚重的木门上,握住门上椒图兽嘴里衔着的光滑的铜环,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叩了两下。“谁?”清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正是念云,却是在院子里,离他很近,近得似乎只隔了一扇木门。原来她没有睡,她在院子里。眼见着月上柳梢,眼见着满天星斗,眼见着滴漏已三更。五日的约定,眼看着就要到了,谊在等她的一个答案,她又如何睡得着!“是我。”念云走过来开了门,她穿着素白的中衣,外面裹了一件水红的衫子,锦缎般的长发披在脑后,不施粉黛,面色苍白,似一缕幽魂。他并没有急着走进来,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夜凉如水。李淳握住她单薄的肩膀,“你还没有歇息?”念云微微点头。“很晚了。”“嗯。”李淳揽住她的肩,走进来,见院子里放着一张木榻,铺着一块毯子,想来念云刚才就躺在这里。李淳在那榻上坐下,望着满天星光璀璨,正要说话,念云却先开了口:“淳,我有话同你说。”李淳的心突的跳了一下,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事。念云将手放在他肩上,“淳,我若是厌倦了这东宫的争斗,厌倦了在这一群女人中间周旋,你肯放弃郡王的身份带我走么?”李淳沉着脸:“你若不喜欢丁香和蕙娘,我着人另置一处宅子与她们,叫她们不在你面前出现,可好?”念云微微低垂了眸子,低声道:“你总不能连太子殿下的姬妾都打发了,终究许多琐事烦心。”李淳抓住她的手腕:“你若不想管内府,也可交还给母亲。但你这些日子来明明管得很好,今日为何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