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城没有说话,但他额头不受控制暴起的青筋和眼底泛滥的红丝都在显而易见地叫嚣,他在后悔刚才他那一刀捅错地方了。
夏清轻飘飘地曳过,放他一马,傲娇地抬起下巴,“我也不是软柿子,我用酒瓶子砸破了他的脑袋。”
“……然后呢?”时城的喉咙口滚着炭火一般。
“然后,”夏清想了想,“然后就是他买营销号诋毁我,说我作风轻浮投怀送抱什么的……好几年了,还是那么些招数,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他弯腰下意识摸了摸脚踝,“当年我拉到投资,花了很大一笔钱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诋毁。谁知道他换了个路子,去我爸的单位举报。我爸那时候正是在迈一个台阶的关键时期,子女经商是很敏感的话题。后来,我爸就提前退二线了。”虽然夏正阳做出这样的牺牲不仅仅是因为被举报的原因,但一向事业大过天的老头居然能退到这一步,夏清也很意外。
时城的意外同样不亚于他,夏正阳有多么专制古板,曾经是他和夏清相处时,最根深蒂固的印象。夏清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过,他记不得夏清的生日,也不在乎儿子喜欢什么专业,他甚至因为着急出差,把发高烧的孩子扔给邻居。他是个工作狂,之所以在离婚的时候要争取抚养权,完全是农村大男子主义儿子不能给别人家养的落后思想作祟。这样一位父亲,在儿子的事业起步阶段做出巨大牺牲,而夏清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心里压力该有多大,他只要试图去想象一下,五脏六腑就好似被千斤巨石轰隆一下砸成烂泥。
错了,全都错了,跟他十八岁时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夏清好似一眼看穿他,“你看,你把我推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我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学校。就算学了我爸替我选的专业,我也还是没走他给我规划的道路。我误打误撞选了个表面光鲜内里混乱的行业,我付出了很多很大的代价,最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平静地看着时城,“事业一塌糊涂,感情上更是……呵呵……”夏清自嘲的笑了两声,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
他认真地追问,“时城,你推我回来的时候想过这样的结局吗?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啊?”
“不,”时城小幅度地摇头,“不是。”他坐到沙发斜对面的椅子上,与夏清平视道:“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
夏清哼笑一声,“当初你就是这么说的,会过去,你只是我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块石头一道坎。现在你又这样说……”他仰起头,逼回眼角不争气的水渍,几息之后,冷静地质问,“时城,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吗?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虽然穷困无能,但你是正常人,你有爱人有孩子,你要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担负的责任。而我要走的独木桥太窄了,我必须回到有家人有坦途的生活里,才有可能走下去。我们不同路,没必要纠缠,最好再也不见。”
时城痛入肺腑,彼时绝情的字眼化作双刃剑,隔着一千多个日夜,锋利依旧,轻易洞穿他的铁石心肠。
“我会很快离开。”这次重逢完全在预料之外,他的确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
夏清微微侧首,“现在国内的同性婚姻合法了,走我这道桥的人不多,也不少。”
时城低头,“与我无关。”
“哈……哈,与,你,无,关?”夏清被他气笑了,“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现在不是五年前,这里也不是偏远的乡镇,你做什么冲动的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你干嘛要为我惹麻烦,你一旦出事,怎么照顾你那些背在肩上的责任?他们是你的爱人亲人,是你心甘情愿的负担,是你凡事需要排在第一位的。我算什么,以前我是你孤单寂寞时候鬼迷心窍的岔路,随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舍弃,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是偶然碰到,你无缘无故地管我做什么?”
“我,”时城咬紧牙关,“不会惹麻烦。”
“你关心我,想要保护我,或者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对不起我……时城,对我对你自己都诚实一点,有那么难吗?”
时城嘴硬,“我们毕竟是同学。”
“同学,好啊,同学,”夏清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走到时城跟前,俯视的视线落在对方交叉的双手上,语调无赖又带着一丝丝天真的蛊惑,“这一次你帮了我,下回呢,再下回呢?我才二十四岁,我大概还有好多年可以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严风这种流氓为难我欺负我。你帮了我一回,我就会产生依赖,然后你又把我扔下不管……时城,”他用居高临下的姿势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可怜我一回行吗?”
时城抬头,“夏清,你不需要别人可怜。”
“你不是别人。”
“我……不方便。”
夏清尚未复原的脚踝站不稳,蓦地晃了一下,时城下意识伸手扶住。又在夏清平衡之后,迅速收了回去。夏清觑着手腕那一圈被滚烫的掌心触摸过的皮肤,感受着残留的热度。他弯腰,凑近时城脸庞,停在彼此呼吸交缠的距离。时城试图后撤,被他一把按住脖颈。
这样翻转的姿势和氛围,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知又无畏的羔羊,堵上了性命一般将自己送到野兽嘴边。
“我不在乎,”时隔五年多,夏清再次豁出一切表态,“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没有结婚,那么我就算现在是插足,也没什么负罪感了。”他伸手指堵上时城的双唇,“以前的都不算了,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