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钊见叶家两兄妹态度诚恳,并不咄咄逼人,也不好太过冷淡,想了想,便对在后头盘店的伙计说有事出去一下,随了淮闵淮阆走出礼品店。
“不远就有咖啡餐厅,我们过去坐一坐。”淮闵同世钊并肩而行,淮阆微微堕后两步,十分乖巧的样子。既然世钊对四哥没有那么排斥,就先让四哥同他讲话罢。
淮阆望着兄长与世钊的背影,微笑着想。
战火情变(2)
世钊同叶家兄妹走进咖啡餐厅。
餐厅原是由特卡琴科兄弟开设的,如今转手他人,改名做阿尔卡扎尔,然仍充满了浓郁的斯拉夫气息,环境优雅舒适,很是宜人。
世钊本不打算久坐,只要了一杯咖啡。
倒是淮阆十分有兴致地叫多一碟薄脆小烤饼干,就着香气浓郁的牛奶咖啡,边吃边望着世钊同哥哥淮闵交谈。
“世钊如今在上海长住了,除了料理家中生意,可还有什么打算?”淮闵抿一口咖啡,问。
“家里准备下半年给我们举行婚礼,过后,或恐会出国去。”世钊也不隐瞒,将长辈的打算说了出来。
“那么你自己呢?家里这样安排,你自己又有什么主意?”淮闵忍不住问。
这两个年轻人一样年纪,可是淮闵的眼光望得却比世钊远许多。
自己的主意?
世钊垂睫望着自己的咖啡杯中漂浮的浅咖色泡沫,一时无语。
家中长辈早已替他拿了主意,哪里由得他有自己的想法?
想同明珍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这一点执念从无一日有所改变,可是,接过了父亲交给他的帐册,世钊才蓦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赖以为天经地义的优渥生活,全靠祖父辈兢兢业业经营得来,并不是天上掉下馅饼似的飞来美事。
父亲在上海,要同租界巡捕房商行财税各方要人打交道,笼络关系,有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打通一个人脉,在下头的小喽罗手中,不晓得要塞多少好处。这便罢了,有些人吃穿拿用了,却并不替你做事,反过来还要狮子大开口,敲竹杠。遇见这样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毫无办法。
疏通了关系,生意照样难做。进口的东西由邮轮远渡重洋运抵码头,送往仓库的过程中,还要防着地痞流氓黑社会的觊觎。为此又要与各方帮派打好关系,才能一路顺畅地将货物运进仓库里去。
各中任一环节,都不能稍有差池,否则便满盘皆输。
不是不辛苦的。
世钊被父亲带在身边,将一切看在眼里,哪怕心疼父亲,面上也不能露出一点颜色来,这令一直是家中天之骄子的青年行里很不是滋味。
且,父亲出门应酬,从来是不带着母亲的,因为那些场合,龙蛇混杂,并不适合良家女子出入。父亲有个固定的女伴,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交际花,风情万种,或圆滑或泼辣或干练,同父亲配合得天衣无缝。
世钊常常自问,母亲是否知道父亲在外头的这一面?或者知道,亦或不,然而母亲从未向父亲问过一句。
一次,父亲带他去同一位有举足轻重分量的帮派头目一同吃饭,席间父亲向那位戴眼镜看上去极斯文的帮派头目介绍他。
“这是犬子世钊,如今出来跟着我学做生意,以后还请杜先生多多照拂。”
那杜先生上下打量世钊,眼光如刀,仿佛能透过皮肉,看进骨子里去。
良久,杜先生哈哈一笑,说,“虎父无犬子,勖先生的儿子,一看也是一块好料,将来定能子承父业,将你们勖家的生意发扬光大。”
说完,一伸手,就将一个站在他身侧的女侍推到了世钊的怀里,“勖先生,令郎恁地腼腆,这将来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去,带这姑娘去快活快活去!”
撵鸭子似地将世钊同那年轻女子赶出了包间。
世钊不晓得父亲同杜先生在里头谈什么,只是如烫手山芋般推开了那女子。
那女子便咬着朱红色仿佛滴出汁子来的嘴唇,哀怨无匹地望着世钊,叫世钊难以招架,只能硬着头皮,逛了一会儿街,然后送伊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