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座小岛上来了几个新人?六个?八个?”他问左右两人。
“谁知道呢。”右边的人耸了耸肩,“昨天我只顾得上坐在甲板喝闷酒,服役超过一年的老家伙才有资格在陌生港口下船找乐子,新人都是他们顺手找来的。抓了几个菜鸟上船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吗,酒桌前他们都忙着炫耀陆地的滋味有多棒。”
“我好像没见过你们。”中间那人说,“谁带你们来船上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是通过谁的手,把佣工契约交给了事务长?”
这下不用转头,艾格都能知道身旁同伴喉咙被呼吸卡住的样子。
“他没告诉过我们他的名字。”艾格道,回想着一分钟前三人的对话。加莱,他在心里默念。
他转过脸,目光在伊登冻鱼般呆滞的脸上遛了一圈。
“上船后也没再见过他——船上有疫病,这可不是提供契约时应该遗漏的一个条件,有机会我们得找他好好聊聊,或许你们知道他在哪个船舱?一个头顶光秃的家伙,宽脸,厚嘴唇,左脸上有道长长的疤。”
艾格看过来的眼神里警告意味并不浓,对于伊登来说却足够醒神了,他愣了下,才想起昨晚海水卷走的那具尸体的面貌。
他努力、再努力地放松喉咙:“对……有疤。”
船员们面面相觑。
“加莱干的好事。”左边那人恶声恶气,“死人带来的两个不知死活的菜鸟。”他面色发青,抓挠头发的样子像头上长了窝跳蚤,看上去被船上发生的事情折磨得不轻,以至于不远处重物突然砸地的声音令他受惊般吓了一跳,扭头去瞪声音来源。
那是打开舱门的水手把一套索具扔上了甲板。太阳已经完全越过了东方的海平线,轮船开工的时间到了。
“他死了。”
最后,向他们提问的船员把冷冰冰的背影留给了两人。
“……他的眼神像在说‘你们死了’。”望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伊登哭丧着脸,“怪不得他们需要一个医生——疫病!我很难说出它和海军强征队哪个更可怕一点。”
艾格对他的丧气话未做理会,他把手臂搁上船沿,低头去看一望无际的海面。这下难办了,他心不在焉想,他有点饿了。
甲板从空旷到人来人往,不过就是几个开关舱门的功夫,等他们再回船尾去辨别厨舱位置的时候,一切都像码头集市一样忙碌起来,舵手指挥着几人在巨大的操舵台下团团转,胡子半白的木匠叮叮当当补着舢板的铁钉。白色的渔网水瀑般挂上船舷、曳进海面,厨舱损失了一批储粮,撒网的水手们在向大海讨要接下来的午餐。
“见鬼!这鸟不拉屎的海域,到底能不能有条活鱼?”捞捕进行得并不顺利。
他们与陆续出舱的船员们匆匆擦肩,伊登努力让两手空空的自己显得不起眼。
“我们成功骗过了他们,对吗?我们现在要假装自己是应聘上来的水手,对吗?那我们以后住哪里?甲板我没问题,挨点冻的事。可是万一船上有其他人怀疑起我们了怎么办?那个所谓的事务长,他会不会认得出船上每一个人?老天,我感觉自己像只溜进了厨房的老鼠!”
艾格一路观察,顺着甲板的爬梯入口来到底舱,他把耳朵全留给了周围口音混乱的交谈,同伴的碎碎念像海鸟叽喳一样被过滤。
很快伊登就自己宽慰了自己,因为他发现,光他们现在可见的船员就有百人之数,许多船员之间并不能叫出彼此的名字,更何况他们一个个都心事重重、无暇他顾。
……好吧,疫病。伊登锤了锤自己不堪重负的心脏。
他见艾格旁若无人拉开了一间舱门,不由吓了一跳,在他关上门的时候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艾格继续向前,伸手一拉另一间舱门。
底舱难免潮湿昏暗,酒精、腌鱼与体臭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狭小的舱室里,几个大汉裹着帆布,把自己系在吊床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得吊床绳索一颤一颤。
“找间住的地方。”他皱眉回答,并且关上舱门,宣布这一间的出局。
伊登回想了下刚刚那三名船员审视的眼神与危险的质问。
“……好、好的,我能帮忙吗?”随后他被艾格从容的态度说服了。
艾格看了几间后就没再继续,底舱大得足以使人迷路,无人问津的床位并不少,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绕过有人看守的货舱,穿过监狱般阴暗的走廊,他们从另一个登梯口出来,便到了船头前桅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