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把汤碗塞到他手里,说:“吃就是了!吃穷他个王八蛋!”
从君一愣,红药岂不知他意思,说:“你放心,前线战事吃紧,他没空琢磨你,他是成大事的,纵便性格孤绝了些,也不至那般冷血,我要什么,他都是给的。”
况军中人看人脸色,从君受了这样的责罚还是让他活了下来,而红药对从君百般照顾,将军亦未制止,都是见风使舵的,心里也是有数,军医对他伤势也上了心,其他杂事,寻常士兵,红药也都是指使得动的。
从君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低头慢慢地喝起鸡汤,可看他眸色,分明还是有些心事。
又过几天,从君能下地走路了,每日下午,焦热的时辰过去了,红药便把从君扶出来,晒一会儿太阳。
他这阵子常在帐中,肤色又苍白了许多,明明被红药养得长了些肉,看着却更单薄了。
奉江要去议事帐中,从此处路过,驻足远远地看着阳光下的小公子,静立了一会儿才离去。
“监军若是心里惦记,何不过去看看。”他的随从小心问道,此人乃是他从京中带出的亲信,日日跟在左右,奉江每日都绕远从这边走,心思昭然若揭,旁人岂能看不出。
奉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迈开了步子。
从君看似被展戎丢弃,实则不然。那日在校场,展戎在他面前亲自抱起从君,显然是在宣示主权,给他警告,而后又将从君丢回军妓营,一则是对从君的责罚,二则是对奉江的挑衅。
——本将的人纵便弃之如敝履,亦不许他人染指。
从君如今身份低微,身不由己,若奉江贸然接近从君,必定要为他引来祸事,只得默默看着他受苦,心中备受煎熬,正落了展戎下怀。
前线每日都有新动静,瀚城外缘七城都已顺利拿下,前线双线会合,直取瀚城,而敌军做足了准备,瀚城城防固若金汤,至今已有三日,日日都有兵士负伤,久攻不下,毫无进展。
此次会上,展戎宣布,要至瀚城前线,亲临战场指挥作战,先行辎重,即日起行。
帐中其余事务,安排详尽,无可挑剔,手下将领各自领命后,展戎看向奉江,唇角微勾:“监军何意?是同本将前往战场,还是把守主营?”
主帅第一次出战,监军岂有不随之理,奉江看着他眼中促狭笑意,眼睑微动,平淡道:“自是随军出征。”
黑云压城
自从君开始养伤,已是小半个月过去了,如今身后的伤口几乎都长好了,留下一些深浅各异的疤痕,日日与红药用生肌膏敷着,比养伤时还要殷切。
身世显赫的小公子,谁曾想到有朝一日,要靠身子过活呢?
展戎离营已有七日,眼见着,中秋节快到了。天上的月亮此时圆不圆扁不扁,放在这时节,倒是颇合人的心境。
中秋节是个重大节日,红药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前几日就令人回去取月饼模具,这几天,又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一袭红布,瞧着,似乎是要准备拜月神。
从君成日呆坐着,看着红药忙里忙外,爽朗干练的女子,做起这些女儿家的事来,别有一番意趣,她向来风风火火,从君瞧着她,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活力了。
营中军妓都与红药来往甚多,一来二去也与从君脸熟了,但大多数都不喜欢他,充其量也就能点个头算作招呼,其余的更是千姿百态,所幸从君从不把这放在心上。
唯有一个叫白梨的与他亲近些,是那日袒胸露腹地坐在帐前的石头上,远远朝他笑过的女子。
今晨,掖城的粮车赶到,红枣和面粉都拉了好几车过来,火长在与交粮方清点,互交票据,大头兵们把一筐筐的红枣都卸了下来,尽数堆在军妓营前的空地上,得着空,火长看了帐前的红药一眼,朝小兵扬了扬下巴,那边会意,挑了两筐好的送了过来。
红药挑了下下巴,让他随意放下,她倚在帐门前的木桩上,懒洋洋地支起身子,素手抄起一颗红枣,这红枣几乎有她手掌的一半大小,红药在手心里蹭掉了灰,枣皮晶莹透泽,在阳光下红光闪闪,果肉丰盈。她抛给从君,说:“今年枣子长势好。这边儿别的没有,专这东西有收成。”
“这是何故?”从君接住枣子,看着营前问道。
不叫司仓和火军拿走,怎都拉到这儿来了?
“自然是叫军妓们做枣泥月饼。”红药说,“中秋是个大节日,将士们不能回家团圆,可不能把这个落下。”
她说着瞥了从君一眼,笑着打趣道:“你瞧着他专制严苛,人家可会拉拢人心着呢!”
她说着转头朝帐中走,弯腰把红枣筐拖进来,从君起身要帮她弄另一个,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你姐姐我结实着呢,少来管闲事。”
小公子似笑非笑地撇了下嘴巴。
他随着红药走进屋里,突然接了她上一句话的话头,出神地说:“不知前线战事如何了。”
红药也就逞逞嘴上能耐,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儿家,把这满满的两筐红枣挪进来,已是折腾得香汗淋漓,闻听此言气喘吁吁地抬眼看他,说:“你管它如何!那狗东西把你折腾成这样,你还惦记他死活?”
这许久时间从君早已习惯了红药对展戎各种口无遮拦的称呼,将军在营中时她都不背人,将军不在,她更是肆无忌惮了,奇怪的是旁人听了也不甚意外,似乎习以为常了,总不至于有人因这个去嚼舌根。
红药说着直起身子来,抹了一把额上香汗,扭头看到桌下的酒坛,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