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拂开横在眼前的枝叶,深一脚浅一脚往树林中心奔去。朦胧的视野里,他隐隐瞧见远处似乎有亮光。顿时心头大喜,不顾一切地跑向光源处。然而,不知是不是极度虚弱引发的错觉,那道光亮和他的距离忽远忽近。每当他即将抵达,又倏然变得遥远。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周长明说什么都不肯放弃。但不久后体力还是到了极限,迟钝的左腿绊住了右脚,让他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不行,不能在这里……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爬不起来,他颤抖着向前伸出手,忽然碰到了某样事物。触感光滑柔软,他怔怔地抬起头,发觉自己捉住的不是其他,竟然是蔺楚疏的脚腕。“你,你怎么……!”周长明猛地撒开手,神情惊骇得仿佛见了鬼。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感觉到手下的地面变得坚硬起来,和之前湿润的草地截然不同。桃源居的每一处建筑都是他亲手采集材料布置而成,怎么可能凭空发生变化?而接下来,不仅是地面改变了形态,周围的景色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四周的光线都被黑暗吞没,视野中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那个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白衣仙人。“你对六瓣华莲的掌控有限,如今你我所在之处,已经超出了你所能控制的范围。”换言之,刚才周长明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用灵力催生的幻象而已。对于那个人来说,除了三间小屋与一片桃林,这片法宝内的广袤区域,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蔺楚疏手指轻勾。混沌中伸出一只只触手,缠紧了周长明的四肢。“周长明,”他前襟染血,雪白与深红的对比极致鲜明,“我曾以为,我并非一厢情愿。”他倾下身,冰凉的手指抚上周长明的前额,又缓缓下移,拢住那颤抖不止的双眸:“可就算我整整寻了你两百年,就算六瓣华莲和霜昀古剑都认出了你,你却依旧不肯回应。”“既然你恨不能斩断过往的一切,那么天劫前的以身相护,你我朝夕相对的点滴,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吗?”一字一句,痛彻心扉。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被区区一柄匕首伤到。不过是出于某种莫名的笃定,再被现实伤得鲜血淋漓。如同一场幻梦,在记忆中沉淀得越发醇香美好。当自以为抓住了那抹易逝的影子,却发现是团淬了毒的刺。那些日夜纠缠的心魔,辗转反侧的痛楚,不过成了一场笑话。视线从周长明霜白的脸颊移到耳后那粒殷红的痣。他心头一阵恨意上涌,忍不住用力捏住它,又狠狠地堵住了那人的唇。蔺楚疏这一吻,带着绝望的仇恨与血气。眼前一片黑沉,周长明浑身发颤,泪水涔涔滚落。不是不愿不想,只是不敢不能。他心头有一杆称,天平的一端是至亲和生活,另一端则是蔺楚疏。每次相聚和分离,都在那一侧不断加码。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他将要踏出的那一步,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唇齿间是熟悉的乌木香气,清冷而苦涩,留恋又决绝。关于以往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在黑暗的彼端,风雪呼啸的山路尽头,静静伫立着一道小小身影。他似乎在原地等了很久。久到积雪都铺了厚厚一层,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满了白霜,连气息也断断续续。周长明脚步一顿。分明他没有说清归来的时辰,却不知为何蔺楚疏竟在那条唯一的山道上等待。分明那孩子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却依旧能够笑靥如花地从怀里捧出一块温热的海棠糕:“义父快吃吧,我一直揣在怀里的,还热着。”“我宝,你是不是傻,”他叼着糕点,抖落了蔺楚疏身上的霜雪,敞开大氅拥他入怀,“爹爹我又不是找不着家,外面这么大的风雪,把你冻坏了可怎么办?”依偎在他怀里的身躯小小一团,白生生的脸蛋冻得发红,墨黑的瞳孔如同被溪流清洗过一般纤尘不染。蔺楚疏微笑着摇摇头,抬手拭去他颊边的糕点屑:“可我不想让你等。”他勾着周长明的颈项,温暖的气息呵在缀着红痣的耳垂上,“一刻也不行。”时光淘换,纵然身份改变,那个人却总愿意为他守候。从晨间到夜幕,从总角到长成。即便那些温暖的情愫已经被岁月熬得发苦发憷,温情脉脉化作执念疯狂,内里涌动的鲜血却依旧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