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后说,孟莱音量越高,唾沫星子乱飞,中间隐藏许多脱口而出又被强行压下去的脏话,如果放个血压计在旁边,高压说不准得直接爆表。季长宁默默偏过脸去,捡着孟莱喝水润嗓的空,问道:“所以阿姨就不让你跳舞了?”孟莱也是从小学舞,不过学的是伦巴,原因之一在于那时孟莱她妈公司团建,去看了一场舞蹈表演,第二天,孟莱她妈就把女儿送去学伦巴了,后来孟莱转学爵士和现代,做家长的并没有很大反应,痛快给钱报名。由此可见,孟家的家风还是比较开放的。“是啊,”孟莱表情十分复杂,捏保温杯的手越来越用力,“我家那群一年只见一次的亲戚们好像找到什么突破口似的,有意的无意的,全都再说我学习不好,以后不好混,跳舞有什么用,又跳不出个名堂,就算比不上我姐,最起码上个三本,文凭拿出去比专科好看,毕业还能考公务员事业编呢。”孟莱妈妈身在国企,加上如今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深知一份稳定工作的重要性,一听到可能会耽误考公考编,立刻支棱起来了。季长宁:“……嚯。”什么叫杀人诛心啊。孟莱上的是普通高中,本科率一般,比不上重点高中,孟莱成绩年级上游,不出意外能上个二本,若放弃跳舞冲刺一把,说不定能摸到一本线,万一高考发挥不错,再精挑细选个志愿,运气好也能有个一本上。听起来不错,问题在于孟莱并不是因为跳舞才学习不好,她将跳舞作为高压学习后的情绪发泄渠道,如果没有舞蹈,她会像失去雨水滋养的小草,从不能尽情舒展叶片,到彻底沦为土地的养分。孟莱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她平平无奇地上课,平平无奇地努力,平平无奇地被姐姐高大的背影护在身后,只有舞蹈会让她感受到她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那天下午,亲戚们吃完午饭一个接一个离开,孟莱以为躲过一劫,结果当天晚上她妈妈正式下达通知,开学之后,不准发展包括跳舞在内的任何爱好,专注高考。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轰的一声在孟莱脑袋上炸开,她性格不像季长宁那般叛逆尖锐,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语句,只能不顾时差给她姐打电话,话没说几句,已经抽泣得不成样子。第二天孟莱才知道,姐姐给妈妈打了电话,问清楚了事情缘由,孟莱她姐这样跟妈妈说:“我努力的源头之一,是想让莱莱过得轻松一点,她未来的选择会更多,而不是只有一条出路。”而孟莱妈妈这样回答:“高考700分、500分、400分,哪个选择更多?”孟莱私心里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但孟莱又自知她天赋和心性实在一般,加上自小有姐姐做对比,家里人对她的期望只有平安健康,孟莱没有一丝压力,中考成绩出来后,差几分能上平川最好的公立高中,父母表示可以花钱把她送进去,孟莱却因重点高中恐怖的学习压力,选择了另外一所。季长宁静静听完孟莱的絮絮叨叨,问道:“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我?”孟莱垂头丧气,“我想上舞蹈专业,以后回来开家舞蹈室,教小朋友们跳舞。”“现在啊,我不知道。”孟莱并不排斥学习,也并不排斥为了高考暂时放弃跳舞,她只是想到妈妈为她划定的未来:高考、毕业、考公务员或者事业编,直到上岸。前路一片光明,唯独没有属于孟莱本身的绚烂色彩。“宁宁?宁宁?”季长宁回过神,看见爸爸妈妈担忧的眼神,讪讪地放下筷子,木质的筷子上落下一排乱七八糟的牙印,严重的地方已经被咬出了木刺。季长宁从小到大的礼仪不会让她做出吃饭期间咬筷子这种不礼貌的事情,只是跟孟莱的一番谈话,让她突然想到自己。“我没事,”季长宁想笑一下,没笑出来,她目光低垂,直愣愣看着面前瓷碗里的杂粮粥,玉米碴、燕麦、红豆、枸杞……一向喜爱杂粮粥的季长宁第一次没了胃口,只感觉五颜六色的食材在她眼中乱晃,她没敢看爸爸妈妈的表情,咬咬牙,问道,“爸、妈,你们对我跳舞是什么看法啊?”季爸爸和季妈妈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他们两个人是最普通平凡的父母,平凡到经过舞蹈室都不知道里面是主攻什么舞种,等到季长宁回来后,才笨拙地用手机搜索舞种与舞种之间的区别。季家父母曾遗憾,在家庭遭受巨变之前,没有让纪然发展课外的爱好,而今季长宁补上,他们则产生了另外一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