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薄一直筹划着要把丢了的北疆给拿回来,可是还没等他拿回来。甘露十年,北疆就起先进兵了。十年的时间说是很长,这十年内,李将军与陈夫子一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十年对各地的天灾人祸来说也都很长。说是很短,因为朝上那些人都还没有完全的成长为什么厉害的人物。后来人著书说亡朝是因为朝中人物青黄不接,话虽难听了些,但还是很对的。这也怪不得沈林薄,世家子弟那么多,每三年殿试的人才也那么多,但是父皇的前车之鉴,他不敢随意用人,生怕招惹了奸细。于是北疆进兵,领兵出征的是李别云与沈清净。这十年里李别云未嫁,她继承父亲遗志,放出豪言说北疆未收,无以家为;沈清净拖拉了好一会儿,专为气一气小皇叔,他也说北疆不收便不成家。此后苦战三年,沈清净战死云潼关。匈奴兵自此长驱直入,兵压长阳。长阳城在燕都城往西百里。沈林薄亲征长阳,留宋清平与魏檐坐镇燕都。宋清平是少年白头,从前我帮他调养过,每天熬章老太医开的方子给他吃,慢慢的就养回来了。之后没我在他身边,他自己也不在意了,就又长出白发来。这时候公务繁忙,他梳起发来,算得上是两鬓如霜。他有时候戴黑颜色的网巾,却也遮不住。宋清平遮不住的白发,就好像东流而去的大势,就算我活过来帮他养,也养不回来了。甘露十五年,长阳城破,沈林薄被亲卫队护送着逃回燕都。皇帝败走的消息传到燕都,城中乱成一片,百姓们往南边逃,想着要去岭南或是闽地。沈林薄牵着太子沈一洗来宋府找他,沈一洗是二弟与晚照姑娘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照着我们老沈家取名字的规矩,沈一洗出生时碧空如洗,所以叫做沈一洗。一洗碧空,也是一洗乾坤澄明,可甘露十五年时,一洗乾坤也才六岁。宋府的随从都被宋清平遣得差不多了,所以宋清平亲自给他们开了门。他们来之前宋清平还坐在廊前看书,我在庭院里乱跑,心想就连我神通广大的二弟都救不回燕都了。沈林薄看见他随手放在廊上的书册,稍微有一点怨他大敌当前、太过淡漠的意思,他问:“丞相打算如何?”宋清平一边往堂前走,一边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长剑,他抽出长剑,朝沈林薄笑了笑。大敌当前,纵是宋清平也懒得管那些君臣虚礼了。沈林薄给他跪下:“我有一事要求丞相。”十来年的时间,宋清平再忘不了我,总归也把沈林薄当成正经皇帝来侍奉了,沈林薄这一跪,他确实是慌了的。宋清平再看了一眼沈林薄带过来的沈一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转身一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一个个的,全是这样。”他心里怨恨,我知道。我开了头,从我开始,我去北疆时,让他留在燕都看家;李别云与沈清净出征时,也让他留在燕都守着;沈林薄亲征长阳,仍旧让他坐镇燕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不教他坐镇燕都了,要他跑了。仿佛他总是被护在后边的那个,其实被护在后边的那个人才最难受,他得亲眼看着一个人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他一个人苟延残喘,难受得都快活不下去了,却还要为了什么国家大义。沈林薄站起来,伸手拿走他的长剑,容不得他推辞:“已经安排好了,丞相带着一洗往小蓬莱走,从前宋家世代隐居在小蓬莱,老丞相在那儿也有所安排。李别云已经去了岭南,但恐怕岭南也守不长久,我只让她韬光养晦,就等着一洗束冠。我让一洗认你做义父,好不好?”“不用,太子唤我先生便好。”宋清平是要收他做徒弟。宋清平若是当了沈一洗的义父,与我而言就是兄弟。我和他这么多年情同手足,沈林薄满以为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要真安一个兄弟的名头,于我私心看来,确实不好。于是沈林薄就催着沈一洗喊他宋先生。到了临别的时候,纵使我二弟看事情清明通透,也忍不住一颗慈父之心,一面帮沈一洗整理衣襟,一面嘱咐道:“跟着宋先生走,要懂事,路上可能艰苦一些,你也要忍着些,不许给先生添麻烦,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记得出宫时父皇跟你说的吗?”沈一洗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木木的点点头,回道:“记得,见人要懂得叫人,要先行礼,不能……”“好了。”沈林薄最后问他,“还记得你母后的模样吗?”沈一洗仍是木木的点头,沈林薄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宋清平身边去:“去罢,莫忘,日后父皇要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