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晃晃的太阳覆盖在阳台上,见证着这场沉默。嘉南面前的沈素湘和她印象中的母亲样貌发生了一些改变,她头发剪短了,换了个时髦的发型。大概因为二嫁之后生活还算顺心,她看上去气色不错。嘉南的目光又落在沈素湘肚子上,胎儿月份还小,不显怀,看不出什么,沈素湘穿得也宽松。半晌,沈素湘才接着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嘉南嚼了一口石榴,很甜,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没给她倒水。嘉南扶着茶几站起来,说:“还在吃药,情况比之前好多了。”“那就好,”沈素湘接过嘉南递上前的一次性水杯,重复地说:“那就好。”她始终对嘉南的病情了解不深,又不敢深究着往下问。喝了口水,打量屋内的设施,看向墙角的立式空调。“换了新空调?”沈素湘猜测嘉南手头紧,拿不出这笔钱,应该是房客买的。“嗯。”嘉南说。“我还是不赞成你把房子租出去。”沈素湘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双方协商无果,沈素湘出钱让陈纵退租,希望他从501搬出去,连同空调的钱一并退给他。陈纵意外地很好说话,回来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出门,说电脑主机之类的大块头过些时候再来搬走。嘉南手机震动,收到陈纵的消息:“去找黑皮了,有地方住,不用担心我。”嘉南回复:“好,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夜晚,嘉南打算把自己的卧室和床留给沈素湘睡。沈素湘如今算高龄孕妇,各方面都需要多注意。嘉南睡客厅。客厅的电视一直开着,制造声音,加湿器绵绵地喷出水雾,搅动静止且沉闷的空气。睡前,两人又不可避免地谈了一次。沈素湘问嘉南之后的计划。嘉南说看恢复的情况。多半要休学一年,之后再回学校念书,参加高考。这中间其实充满了变数。嘉南说完这段话,沈素湘露出了嘉南记忆中熟悉的愁苦神色,眼角眉梢积压着阴翳,仿佛嘉南犯了很大的错误,制造出了棘手的难题,让人觉得困扰。沈素湘可能至今仍然没有完全接受不出色的、黯淡无光的嘉南,而嘉南早已经坦诚面对了这样的自己。嘉南拿出药盒,每一样数出相应的数量,当着沈素湘的面吞下。沈素湘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她给嘉南递水杯,嗫嚅着问:“这些药要吃多久?会不会有副作用。”“按医嘱来,医生说停再停,会定期去复查的。”嘉南说。沈素湘没再多说什么。她这次回洛陵不单单因为嘉南,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只待三四天。嘉南听闻之后,点了点头。“早点睡觉吧。”沈素湘对嘉南说。还有个事搁在她心里,见嘉南就要关灯,她才开口:“文化宫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啪嗒一下,灯已经关了,室内都暗了。只有月球形状的加湿器发出朦朦胧胧的光晕。嘉南站在门房口往里看,沈素湘坐在床上,身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嘉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魏春生的事见报,沈素湘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她在洛陵这边的老同学在朋友圈转发了新闻,沈素湘才知道魏春生死了,文化宫背后有那么多的腌臜交易。沈素湘惊疑不定,数次打电话给嘉南旁敲侧击,没有真正问出口。到了现在,母女俩见面了才提及。过了片刻,嘉南决定轻轻揭过:“我没事,不是跟你说早就退出了吗,没受多大的影响。”她带上房门,隔断了沈素湘的目光。嘉南睡在陈纵之前睡过的床上,打开了投影仪,静音播放了一部老电影。四件套都换过了,上面没有留下陈纵的气息。屏幕上忽明忽暗的光在她身上轻扫,变换。嘉南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陈纵没有出现。她死于二〇一五年冬日的某个雨天,在打碗巷501的阳台上,用黑色塑料袋杀死了自己。那天雨下得很大,空气中弥漫着灰色的水雾,远处的高楼与青山像突现的海市蜃楼。她变成了孤魂野鬼,被风刮过起伏的屋脊,消匿在了大雨里。嘉南醒来后,窒息感没有完全退去。外面夜空辽远,镰刀似的弯月隐在云里。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凌晨1:45。嘉南蜷缩在空调被里,给陈纵打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夜里万籁俱寂,手机拿得太近,嘉南好像听见了陈纵的呼吸声。“阿纵。”嘉南先开口。“嗯?”嘉南声音很小地说:“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