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影杳难得没有打断她。
面前谈天说地的少女是自己的亲妹,而她口中那些喜怒哀乐、琐事家常,温影杳一概不知,甚至连旁观者都称不上。
当然也有记忆重叠的相处时刻,却也寥寥可数,不值一提。
在温喜盈十六年的无忧岁月里,温钟玄是难得严厉的慈父,会在下朝后快马赶去北郊为她带爱吃的点心,会亲自教她作画题字赋诗,会用一方稀有好墨换太府卿的一把梨花小扇送她把玩,甚至每每当她撒泼赌气时,都会满眼宠溺地予以安慰。
而乔氏则是尤爱唠叨却无微不至的母亲,牙牙学语时便伴其左右,小厨房的每道菜式选的都是父女俩所钟爱,衣衫料子总得亲自目色过才吩咐下人剪裁,会嗔斥着哄她喝下风寒药汤,整宿不离屋地探看体温。
而这些离温影杳太远,远到不足以掀起任何波澜。
到底从何时起,自己连想象它们的欲望都丧失掉了?她不知道。
山光黛浮,帘波月流,温影杳的思绪坠入冰凉的湖底,辗转沉浮,不知踪迹。
“阿姐阿姐,我得下船了!”温喜盈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兴奋又紧张。
温影杳刚回过神,便见温喜盈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提着嗓子“哎呀”一声,皱起眉头作不适状。
乌虔走了过来,淡声问了句何事。
“实在抱歉啊林公子,我似乎有些晕船……”温喜盈声音虚弱,“要不你前方码头靠个岸,我下去歇歇吧?”
下一秒竟还“啪”地靠上温影杳的肩头, 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
“……”温影杳顿觉失语,如此浮夸的矫饰,看不出来就怪了,自己竟还真信了她。
乌虔果真没再答言。
他视线死死盯住靠在自己肩上磨蹭的温喜盈,不经意露出瞳中一丝深邃的暗色。
温影杳顿生警惕,刚要将温喜盈挡在身后,却见乌虔方才还阴沉的脸庞霎时染上担忧,将关怀语气拿捏得分毫不差:
“是我失策,在下陪你去休息吧。”
船夫立刻靠了岸。
“无、无需陪同!”温喜盈面色紧绷,立起脑袋僵笑道,“怎好扰了公子雅兴!你和阿姐继续玩,我就在上头那座亭子里等你们好了!”
乌虔未置可否,嘴角却淡然一扬,隐入夜色中看不分明。
温喜盈匆匆道了声回见,转身跨上码头,依旧不忘保持拙劣的演技,扶着额头晃着脑袋,东倒西歪地钻入熙攘人群里。
……温影杳艰难地收回目光,无颜再看。
不过,横竖温喜盈已经离开,就算乌虔看出端倪也不能奈何。
她心事已了,并不打算与乌虔继续装下去,冷声道了句告辞,抬脚也要下船。
就在这时,船身一阵剧烈颠簸,温影杳霎时重心不稳,本能收回脚尖,却骤不及防往后方倒去。
刹那间,右手腕被人稳稳握住,轻微一使劲便让她稳正了身体。
站稳后,温影杳立即甩开那只手,这才发觉船身如弩箭离弦般游得飞快,眨眼功夫便已距岸数十丈远了。
“你故意的?”温影杳瞥了一眼船头摇桨的斗笠梢翁,惊觉不妙。
“是啊。”乌虔毫不避讳,颓懒地低笑了声,随后直直盯着她。
“要做什么。”温影杳恢复平静,暗自将袖中的短刃别在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