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书房时,那里的面的灯还亮着,有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道梁宝琳是不是还在忙着跟时区正好相反的外国客户在线聊天。那时候她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如打了鸡血般地跃跃欲试,到处寻找商机。她从不回头,似乎总是活在光明里,对于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发生过什么事,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再后来,那棵树陪着张明天一起长大。他彻底摆脱了少年的样子,成了一个大男人。那棵树也在他的梦里越变越高。他抬头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树冠,如密集雨丝般笼罩下来的树枝,它们都不再让他恐惧。反而,他觉得它们很亲切,它们知道自己的一些秘密又会永远的守口如瓶。它们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
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树。它并没有梦里的那么神秘和高大,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个带着无辜神情的路人。
张明天看了游佳一眼,她的脸上也有种松了口气的神态。他问:“你感觉怎么样?累吗?要不要再喝点水?”
游佳摇摇头,又看向那棵树。
今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开车赶到这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设在山脚下小镇里的售楼处要到十点的时候才开门营业。他们两个停好车子,检查好穿戴,然后上了山。山路不好走,他们徒步在山里走走停停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走到这个地方。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砍下这颗树?”张明天听见她问。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砍下来的树,他们要运去哪里?是就近砍了卖给附近村民当柴火还是卖给木材加工厂?”
张明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半个月前,他偶然间与客户聊天的时候,听说了奇风山要被开发的消息。他当天就开车过去,果然看到了开发商竖起来的广告牌。售楼处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说他们已经拿到了政府发给他们的开发许可,会在这一片的山里盖大概五十套别墅。
售楼小姐给他看沙盘,激光笔的红点停留在那个小山头上,“别墅群就在这里盖,这里风水好,气候好。最适合修身养性了。”
他笑着问,“风水好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当然是有把握才能这么说的呀。”售楼小姐故作神秘地凑过来,“我们老板请了好几个高人来看过,都说这里风水是特别得好。”
张明天笑着点点头,听售楼小姐的口音,根本不是本地人。很明显的,如果她的老板真的请来了风水师傅,那这师傅对当地的历史也是一无所知。老板如果是本地人的话,或许会知道一点,但对于一心赚钱的商人来说,怕是哪里的地便宜,哪里就是风水宝地吧。
张明天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沙盘。然后取走了几张传单,离开了。
也许等到他们挖掉,移走了这颗树,这里的风水才会真正的好起来。此时此刻的张明天想。上一次他和别人一起站在这里,一起凝望这颗树的时候,身边站着三个人。现在,这三个人里,也只剩下了两个。除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她以外,另一个在哪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这世上怕是有一个人知道。他们都怕被那个人找到。张明天叹了口气,在心里想。
用不着闭眼,恍惚间,那几个人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张明天有点走神,站在他旁边的女人显然也有自己的心事,她脸上的表情说明,此时此刻,她也正陷在某种回忆里。张明天望着她,在那一秒里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候,他忍不住开口叫她,“姐。”
女人吃了一惊,转过头看了张明天一眼,然后又把头扭了回来,“我现在比你小,你忘了?”
张明天没再说话,他沉默地点点头。
山里不能点火上香,他们两人双手合十,在树前默默祈祷。然后,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地下了山。
两个人都穿着登山运动服,即使被村里的人看到,也只会觉得他们是登山爱好者。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的脸都是阴郁的,往事在此刻已经追赶上了他们。
“你还恨吗?”她问张明天。
张明天没说话,她知道,这是默认。如果张明天没有恨的话,那几个月前自己去找他的时候,他肯定会将自己拒之门外。张明天本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结婚的,直到自己的出现。按照他的话说,这是报恩的时候。
“你的钱够用吗?”张明天问她。
“够了。”她说。
“你得多吃点,你还是太瘦。和以前一样。”张明天说。
他们的话题渐渐就转移到孩子身上去,她告诉张明天,她已经想好了,等孩子满一岁,她就会带着孩子离开,不再打扰张明天。
“我希望是个女孩。”她摸着肚子说。
张明天说,“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孩子健康开心就好。”
“那如果他们发现了那棵树,该怎么办?”她问。
“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那么快。”张明天说,“你先生下孩子,以后的事,只能到时候再说。”他把着方向盘,“我觉得我还是得想办法,先找一下吕坤。”
“能找到吗?”
“总得想办法找。”张明天说,“毛胜军的事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当年,他,游佳,吕坤,毛胜军是在同一个星期被送进奇风山的,后来,又过了一个礼拜,白色面包车又停在铁门门口,几个人拽着一个女孩子下了车。和刚来时的所有人一样,她很不配合,于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被关进了净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