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想了想:“是不是押仄声韵结尾不好唱?”
阁主点了点头,又道:“也不是不能唱,只是唐朝时这类曲子比较少罢了。”
皎皎道:“那孤平呢?是不是因为只有一个平声,其它皆是仄声,不好由仄转平再转仄?”
阁主道:“嗯,差不多,但也只是在近体诗中会有这些讲究,古体诗则没有。这些以后再和你细说。不过,其实我说‘诗乐不分家’也不是很严谨,诗有歌诗,亦有徒诗。”
皎皎问道:“歌诗是什么?徒诗是什么?”
阁主解释道:“歌诗入乐,徒诗则不必入乐。唐人诗篇大多为歌诗,可供传唱。汉乐府,也是歌诗。不过子野总是感慨,说音乐比文字的寿命要短太多。很多诗,譬如乐府,当时传唱不绝,可后世却只能见到文字了,近体诗和词也是如此。”
皎皎不解:“可我看哀乐楼似乎还在唱。”
阁主道:“那是子野重新编的了,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喜欢古时的曲调了。世事变迁,大多如此。”
皎皎见阁主感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他这样的灵识,大概早就不知道经历了几世几生。很多回忆,对于他来说历历在目,对于只有一世记忆的人来说,却只是遥远的历史和泛黄的旧书,于是只能接着问下去:“那徒诗呢?”
阁主笑了笑:“譬如楚辞,便是徒诗,‘不歌而诵’。杜甫的诗,也是徒诗。歌诗易于吟唱,写的也大多是一些常见的题目,譬如离别,譬如相思,所以传播甚广。徒诗并不追求入乐,也不追求普适的情感,更多是写作者自身的感受、见解、志向。当然,不管是歌诗,还是徒诗,最后都会不可避免地只剩下文字,成为‘徒诗’了。”
皎皎点点头,细细回味阁主说的话。
阁主却是瞥见了皎皎手中的纸张:“比我昨天给你的多了两张。是你写的诗吗?”
皎皎连忙呈上。阁主看到第一首时,莞尔一笑,复面转哀戚,看到第二首时,却是轻轻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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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5章其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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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正不知何意,便听见阁主开口道:“尽量不要用同音字作为韵脚,你这个‘城’和‘成’同音了。不过‘叶黄城’——还挺科学的,最近在学等降水量线和植被分布吗?”
“对啊。这里的降水虽然不像北边草原那么少,但也不像南边常绿阔叶林区域那么多。您说过红豆树是因为降水不足才活不了的,所以我就这么写了。”
“倒也不是完全活不了。要是种在河岸附近,好好照料,应该也是能活的。”
“这样啊。”
“后两句倒是活学活用,虽在描述事实,可也有另一番意思。既是有情,莫要对物思人。如此世道,如此人间,痴情难种,稍有不慎,便会错过。吴缘若是知道这个道理,早点去找常安,也就不会抱恨而终了。这首写他的吧?”
皎皎点头。
“另一首写常安和魏成?只是‘相逢泉下双杯酒,何必人间共白头’未免过于乐观了。”
“过于乐观?”
“魂魄脱离肉身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会恢复往世记忆。恢复往世记忆之后,前一世的一切,便也未必还会在乎了。”
“所以他们只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在一起吗?”
“也未必。有的灵识,恢复记忆后,依然在乎前一世。有的灵识,互相纠缠了好几世,所以也会在乎与之纠缠的那个灵识。但是人间大多数夫妻,要么是因为利益纠葛,要么是因为肉身吸引,好一些的是因为相伴成为习惯。这些感情往往经不起冲击,很容易消散。”
“原来如此。”
“不过,借你吉言,也许那一对感情足够深呢?不说这个了,还是看诗吧。‘二十年来全似梦,三千里地月如钩’,你知道这是什么技法吗?”
皎皎摇头。
阁主道:“你没有意识到,却自然而然地用了,这就是我说的天赋。‘二十年’是时间之久,‘三千里’是空间之广,用时间和空间的浩大来写景叙事,看似平平无奇,却最是悲凉,念之断肠。这种技法李煜用过,‘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张祜也用过,‘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皎皎道:“别人用过了,我还可以用吗?”
阁主道:“技法当然可以,不然后人别写诗了。不过字词上,你若是用经史子集中的倒也罢了,若是诗词歌赋,化用还是抄袭便全凭别人一张嘴。‘月如钩’李煜也用过,那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太过出名。我担心的是,现下有一种人,对于自己不喜欢,或者损害了自己利益的,就会想方设法毁掉。文字狱还需政客下场,抄袭却是连政客都不用,只怕那些人会咬定你是抄袭李煜。殊不知精神内核大不相同,李煜写不出‘相逢泉下双杯酒,何必人间共白头’这样乐观的诗句,而‘月如钩’,在李煜之前之后其实也不知多少人用过。直接用的,譬如韦庄的‘一曲单于暮烽起,扶苏城上月如钩’,温庭筠的‘晴江如镜月如钩,泛滟苍茫送客愁’;添了字的,譬如晏几道的‘曲罢翠帘高卷,几回新月如钩’,胡令能的‘胡风似剑锼人骨,汉月如钩钓胃肠’;改了字的,譬如李贺的‘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九龄的‘满城春色花如雪,极目烟光月似钩’。另一首也是一样,你知道‘世事’‘流水’这个搭配的出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