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余威尤在,尽管宁锦婳已嫁为人妇七年,娘家兄长再也管不到她头上,她依然对兄长有种天然的敬畏。抱琴扶着她的手臂款款离去,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
“兄长,明?日……我能见到你吧?”
宁重远微微颔首,轻笑道:“自然。”
至此,宁锦婳怅然若失地离开,一步三回头。等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两个男人瞬时收敛起笑意。桌上的菜肴均已撤下,两人隔着诺大的红木桌案,眸光交锋。
“王爷,有酒么?”
宁重远把玩着手边的天青色瓷杯,普通的杯子在他?白皙修长手指的衬托下,显出高不可攀的华贵之气。
“大公?子远道而?来,岂能失礼。”
方才?的“妹夫”、“舅兄”似乎是?个错觉,金盏呈上,陆寒霄一身黑衣,冷峻肃穆,宁重远白衣如雪,矜贵沉静,双方共同举杯,呈对抗之势。
三杯烈酒下肚,两人皆闭口不谈昔日的情分。
——其实?两人本来也没什么情分。
国公?夫人早亡,宁重远比宁锦婳年长五岁,她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但宁重远还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
她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在宁锦婳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宁重远每日下学堂后第一件事,便是?趴在母亲的肚子上听动静,母亲摸着他?的头告诉他?,远儿要做哥哥了。
可惜再美的容颜也抵挡不住病痛的折磨,病榻上的国公?夫人形容枯槁,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女?,眼角划过一滴热泪。
“我这一生,幸得严母慈父教诲,及至及笈,嫁为宁家妇,公?婆宽厚,夫君疼爱,又得一双儿女?,我实?在……实?在没什么遗憾的。”
“唯独……放不下我的婳婳,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艰难,她是?个女?儿身……又没有娘,万一将来受欺负,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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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聪慧的女?人,临终前还在为自己的一双儿女?铺路,宁国公?自此绝了娶续弦的心,生怕后娘欺负女?儿;宁重远紧紧握着母亲干瘦的手,泪水模糊了面颊。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哭,他?在母亲的病榻前发过誓,这辈子不会让妹妹受一点儿委屈。于?是?,稚嫩的少年一肩挑起了妹妹的全?部。宁锦婳第一声会叫的是?“哥哥”,她刚会走路、她刚会写字……甚至她的初潮,都离不开宁重远的影子。
亲手把一个婴孩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宁重远在她身上付出了天大的心血,她不止是?他?的妹妹,更像是?他?的执念,是?他?对亡母的誓言。
在他?的设想里?,等他?把妹妹养到二十岁,便为她寻一容颜俊美,文武双全?的夫君。家世不必太好?,清白即可,最?好?性情温和,将来不能欺负婳婳。千挑万选中,他?原本看上了霍家小子,谁知中途从滇南杀出来了个陆世子,和宁重远心中的“好?妹夫”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跟别?提他?金銮殿上的神来一笔,让宁锦婳小小年纪便嫁为人妇。精心培育的花儿,还含苞待放呢,便被人连花带盆儿都端走了!要不是?宁锦婳实?在中意,宁重远暗杀了他?的心都有。
大舅兄不痛快,明?里?暗里?找了“妹夫”不少麻烦。陆寒霄也憋屈,他?堂堂八尺男儿,跪天跪地,还去宁府祠堂跪了一遭。虽然他?心悦人家闺女?,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万分不悦。于?是?在两人成?婚后,陆寒霄即使忙得三过府门而?不入,也不让国公?府的人登他?世子府的门槛。
——这是?他?拜过天地的娘子,是?他?的人!就是?百年之后也要跟他?埋在一起,她一心想夫君便可,想什么娘家。
当然,他?们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否则夫家和娘家不和,让夹在中间的宁锦婳难做,这是?他?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宁锦婳不在,两个男人也懒得装兄友弟恭,陆寒霄开门见山,“东西给我,条件随你开。”
宁重远淡淡道:“我说?过,我没有。”
又回到了原点,宁锦婳进来时打断的便是?这副场景。陆寒霄不相信,两方眸光对峙时,宁重远忽地莞尔一笑,道:“不过我倒是?好?奇,镇南王能开出什么条件?”
陆寒霄微勾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所有。”
“哦,是?么?”
宁重远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酒水,染得唇色嫣红,有种妖冶的意味。
“那如果是?——婳婳呢?”
“我要婳婳跟我走。”
第82章第
82 章“呵——”陆寒霄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眸里覆上一层薄怒。
“那便是没得谈了?”
宁重远放下金盏,面色平静地盯着他,“婳婳她,不开心?。”
她过的好不好,他这个做兄长的怎会不知?距兄妹两人上次相见已经有一年之久,她身形略微丰腴了一些,远看没差,性情却比之前收敛许多。他在宴上刻意喂她不爱吃的虾,如若之前,她撒娇卖痴也好,甩脸子耍赖也罢,一定不会乖乖吃下去、如今他的妹妹学会了粉饰太平,知道委屈往肚里咽了。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宁重远凝起眸色,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金盏边缘,“那?东西对你而言是宝物,与我来说不过废纸一张,王爷雄才大略,岂能困宥于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