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一停,他又忍不住道:“我怕我一开口,便要惹你生气,你今夜已经这样难过了。”
方才萧仲文悼念的话,他怕是听了几句入耳里。
萧仲文鼻间浮荡着纸灰的气味,那味道腐败又哀痛,久久不散,他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你要继续找他,那便找吧,我不会再为此介怀了。”
萧仲文说:“我原是担忧你我二人安危,才着急出城去,既然官府缉拿了我二人这么些日子,也没见有动静,如今六王动乱,朝堂不安,官府和剑盟分不出兵力处理这等小事,你若执意要留下,那就留下吧。”
余穆尧闻言,不禁侧头过去,瞧见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柔软的嘴唇,明明生了一副极好相与的长相,一眉一眼偏却写着疏离。
他说:“我不留了,我想和你一块儿走,隔日就动身。”
萧仲文停下脚步,看看他。
“我说我不留了,萧先生。”他重又说了遍,解释道,“我虽仍认定师父还活着,但我不能每每让你置身隐患当中,往日是我冥顽不灵,非要讨个结果,才会害你每日这样担惊受怕。”
“先生深谋远虑,想得事情总要比我多上许多,而我却只任性地只顾自己心意。”他说着,嗓子便粗哑起来,“我明日会在禹城留下信号,待师父抽出身来,他想要寻我们时,自然就会寻到,而我要与你一块出城,我先把你安顿好,再行打听青煞山的情况。”
萧仲文说:“我要走,早便可以走了。”
余穆尧一愣,转瞬结巴道:“是,是先生不忍丢下我……”
萧仲文不答这个,问他:“当初你来禹城,若料定叶璟明已死,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余穆尧咬牙切齿,脱口便道:“自然是给他报仇雪耻!”
萧仲文不置可否:“除此以外呢。”
这问叫余穆尧有些茫然:“我曾想过与师父会合后,便与他讲讲沿途所见所闻,国家在打战,官兵战事上连连败退,对内却压榨百姓,繁刑重赋,我若投身军营,也不过与他们同流而已,我不甘于此,既是痛心又是无力,我此行本也想问问师父,我日后该是何去何从……”
萧仲文心念电转,片刻收敛了思绪,说,走吧。
余穆尧便迷茫跟着他,萧仲文继续说道:“我们去边关。”
余穆尧惊诧:“我们一下便要走这么远吗?去边关,边关哪里?”
萧仲文:“九河城。”
二人心意一致,气氛便融洽许多,至少萧仲文不再冷眼待他,余穆尧愉悦极了,一整日都是笑逐颜开。隔日归途时,小贩在他眼前摊开面饼,那滚油烙着他胳膊,他疼得抬起连呼了三口气,头却埋在竹笠下边古怪一笑。
那贩子毛骨悚然,哆哆嗦嗦又摊了两张面饼,忙不迭往他怀里送。
萧先生往日爱吃这个,他裹着一身葱油味回来,见萧仲文执筷,已在院子里吃开了。
“先生也不等我!”他佯装嗔怨,嬉笑跑过去。
“饿了。”萧仲文往嘴里塞了口米饭,“东西备好了吗,我们三更便走。”
他拍拍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齐了,水粮,药粉,衣物,防身的武器,咱们晚些走水路过去。”
萧仲文点头:“今日路上可有见闻。”
之间他从不问这个,余穆尧一时惶恐,一下道了个清楚:“今日一路上都很顺畅,只是驻守青煞山的剑盟弟子愈发多了,进出的人多,抬出的尸体也不少,剑盟好似不计得失,非要将师父他二人揪出来似的,我也依然没能打听到师父的情况,我找不到,他们也没找到,除此以外,倒也没发生什么稀罕事情。”
萧仲文“唔”了一声,面色冷淡,余穆尧绞尽脑汁将这些日子打听的事全给他倒出来:“民间在传,皇室已变了天了,师父涉及的那案子,实则是剑盟潘阎做鬼,而潘阎又是皇室六王爷的人,从这一案中,一下牵扯出许多与六王爷相干的事情,私吞国库,收受贿赂,偏信道士邪法,虐杀百姓以续命,等等,更要命的,是有证据控诉他里通外敌。”
“朝廷如今看着不动声色,可那潘阎已失踪多日,六王爷也被软禁府中不得外出,百姓众说纷纭,因这事涉及皇家颜面,六王爷的势力已被悄悄剿除,而六王爷实则暴毙府中了。”
他竹筒倒豆一般,兴致勃勃说着,萧仲文嘴里卡着根鱼刺,刮着舌头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民间说,百姓说,这些流传在嘴巴上的东西,多是真假参半,混淆视听。”萧仲文疼得轻轻抽了口气,“便是人亲眼所见的,都会有假,何况流言?流言之所以泛滥,是因为背后有股势力在煽动它,为的就是让百姓看到他们想让百姓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