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村的村口,伏安伏宁兄妹一人早已眼巴巴的在等着了。远远望去,陈大爷笑道:“你家的这侄子侄女还真是喜欢你这个婶婶。”能让孩子喜欢的,性子必然不会太差。到了村口,虞滢给了陈大爷一枚铜板。陈大爷本想说以后来回都不用给车钱了,但因牛车上还有其他人在,也就想着等到下回再说了。毕竟余娘子做的冰膏给吴记食肆吸引来了不少的食客,食肆的生意好了,儿子分红多了,他的瓜蔬也送得多,银子也挣得多了,他自然不好再收她的车钱。虞滢才下了牛车给了铜板,伏安便过来把空背篓背了上去,手上也拿起了木桶。虞滢看了眼伏安,伸手过去,说:“桶我来拿着就好。”伏安却是换了个手,嘴硬道:“我拿得动。”因桶里没有东西,很轻,虞滢也就随他去了,可看到他那有些佝偻的背脊,她沉默了一下,伸手提起了他后边的背篓。“做什么?”伏安转过头来,很是不解的看向她。“把背篓给我,我要拿些东西出来。”“哦。”他倒是听话的把木桶先放到地上,然后把背篓从背后取下。虞滢拿起了背篓,双臂穿过肩带,把背篓挂在了胸前,看向一脸好奇她会从背篓中拿出什么东西的伏安,说:“算了,我不拿了,等回去再给你们瞧。”伏安:……?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虞滢牵起了伏宁小姑娘的手,三人一块并行走回去。路上遇上了个看着眼生的妇人,那妇人正在地里捯饬着庄稼,看到他们几个人,有些惊奇。妇人先是打量了一眼虞滢,再看向伏安,问:“伏安,你们这是打哪回来?”伏安脸色沉了沉,不打算打理她。那妇人见他不搭理自己,皱起眉头:“你这孩子咋就没有教养,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虞滢闻言皱起了眉头。心道她怪伏安没有教养,可她说出来的话又哪里算得上有教养?伏安撇了嘴,回怼道:“有教养的人才不会把没教养挂在嘴边呢。”地里的妇人顿时黑了脸,啐了一声,低声骂道:“没有爹娘教养的野东西。”虞滢听到了这声低骂,脚步一顿,转了身,目光沉静地看向田里那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忽然被她盯着看,原先没觉得有什么,但对方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怪瘆人的。但随即一想,那伏家孤儿寡母的,老的瞎,年轻的残,小的哑巴,只有这么一个没有半点能耐的八岁孩子,算得了什么?就算现在多了个儿媳,那又如何?她何至于怕他们伏家!?想到这,那妇人忽然“哟”了一声:“这伏家的新妇还会瞪人,我怪害怕的。”虞滢眼神漠然,像是生气了。伏安害怕她们打起来,家里没个能打的,怕她吃亏,所以连忙拉了拉小婶,低声说:“小婶算了,我们回去吧。”虞滢却是把他拉到了身后,随即松开了伏宁的手,缓缓朝着妇人走了过去。妇人见她走来,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她要动手,倒也不怯,而是握紧了手里的锄头。虞滢走近,保持两步的距离才停下,弯下腰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得道的声音,缓缓开口:“我不仅会瞪人,我还会下毒,下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人没了的毒。”四周无人,就妇人一个人,虞滢倒是不用怕别人听到这话。妇人原本以为她会骂回来,自己也准备好骂回去的准备了,可没承想她开口就是这些话,着实让她怔了怔。在妇人征愣时,虞滢微抬起下颚,声音却没有半点怒意,反倒轻描淡写:“莫要以为我是个妇人就好欺负。有这种想法之前,奉劝你也先去打听一下我余六娘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谁敢欺负我,我必加倍奉还,你那张嘴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把它毒烂了。”虞滢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恐吓人的话。妇人一瞪眼:“你敢!”虞滢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的道:“你可以试试,但试之前,还是先去打听打听我余六娘的为人吧。”总归余六娘恶名在外,虞滢也就借这恶名来震慑别人。说了这话之后,虞滢转身走回了伏安伏宁的身旁,与他们说:“我们回去做暮食吧。”妇人瞪人的视线紧随着虞滢,虞滢转回头,不咸不淡地瞧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半点的怒意,反倒很平静,平静得让妇人觉得有阴谋的感觉。妇人生出了一丝丝不安,隐约想起旁人说起过伏家新妇的事情。听说那伏家被抱错的孩子记恨伏家,更记恨了占了他一十几年身份的伏家真一郎。所以那孩子让人打断了伏一郎的腿,又找了个貌丑品性极差的罪臣女塞给他做妻,以此来羞辱他。这个罪臣女在百里外的什么村子似乎下毒害过人,妇人原以为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会下什么毒。可刚刚听她这么一说,不知为何,顿时感觉背脊发凉。三人走远了,伏安才抬起头看了眼小婶。好久好久没有人为他出头了。一直都是他来护着奶奶和妹妹,自从阿爹阿娘不在身边以来,今日是第一回有人护着他,这种感觉很奇妙。一点也不讨厌。低着头走了一会后,他才问:“你刚才和翠兰婶说了什么?”虞滢:“骂了她几句,骂人的话,你们小孩是不能听的。”伏安闻言,撇嘴:“骂人骂得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说过。”说到这,他踌躇一下后,怕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没教养的孩子,解释道:“我
不是故意不回她的,是她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老是在人背后嚼舌根。前些时候笑话我奶奶是瞎子蒙眼,多此一举。又说宁宁是个哑巴,长大了也没人敢要,更是说小叔不仅腿不行,那活儿也不行,有媳妇却也用不着……”话到最后,伏安好奇的问:“那活儿,是什么活儿?”虞滢:……她听到他前半段话时,眉头紧皱了起来,可在听到了他最后的这一句话,彻底沉默了下来。这让她怎么解释?虞滢想了想,只能佯装镇定的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她乱说的,你别理会就行了。”话音才落,他们也回到伏家的院子外了。虞滢让伏安去刷锅起火烧水,她则去河边洗猪肺。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伏安比平日更乖觉,那张嘴也不倔强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虞滢从河边回来后,先是用剪子把猪肺剪成了一块一块,放入灶上的陶罐中焯水。焯了两回水又用冷水洗了一遍,以此来减少腥味。洗好后,复而又放进了有半罐热水的陶罐中。柴刀她也用热水煮过了,然后切了几片她一文钱买的大块姜,丢入了陶罐中。一斤半的梨,有七个,拿了三个出来,留了四个用来做凉粉。洗了梨后,切成了块,虞滢吃了一小块,很甜,她又给帮忙烧火的小伏宁喂了一块。小姑娘尝到甜的果子,眯眼一笑,舔了舔嘴,有些回味。虞滢见她馋,又给她喂了一块。投喂了小伏宁后,虞滢往陶罐中放了大半的梨,与猪肺一块炖,余下的梨做饭后水果,炖汤的时候,虞滢也弄了几根比较粗的竹签出来。雪梨炖猪肺,不一会就有淡淡香甜的气味飘散了出来。因已经有一个汤了,猪骨虞滢便没有弄。但因天气热,怕臭了,所以焯水后就用旧盆装了半盆水,在把装着筒骨的碗放在木盆中。猪肺汤熬好了,虞滢放了些许盐和猪油,这才算好。用猪肺雪梨汤烫了些菘菜后,一菜一汤就这么好了。米粮要省一省,今晚虞滢也就没有煮饭。一人一碗的猪肺雪梨汤,猪肺管够。祖孙三人吃得津津有味,但伏危却只喝了两口汤,吃了一块猪肺和几口菘菜后,便没有再动了。虞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素来清冷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她擅望闻问切,从他细微的脸色中,看出他似有些反胃的感觉。有人天生不爱吃猪内脏,这也不是挑剔的问题,是受不了那些味道。就算旁人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可他们嗅觉和味觉超乎常人,一口下去还是会觉得反胃。伏危要是说不吃的话,虞滢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吃饱后,虞滢让伏安吃了梨后再去收拾碗筷。虞滢用签子戳了一块梨递给伏危。伏危循着眼前的梨抬眸望向虞滢,只见她弯唇淡淡一笑,温声说:“先吃块甜的来去去味,一会再用薄荷叶漱漱口。”伏危从她脸上那粲然笑意移开了视线,抬起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梨,道了声“谢谢。”咬了一口梨肉。嗯,确实很甜。吃了梨后,伏安才开始收拾东西,伏宁与罗氏一块去庖房烧水,虞滢则留在了屋中与伏危说事情。她把卖草药的事情说了,伏危闻言,微微抬眉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喜悦。有那么一瞬,伏危觉得自己确实是废人,不仅是身体上,就连心里也是个废人。全家人老小,也包括他,似乎都在指望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我能帮什么忙?”这是伏危第一次开口询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显然开始在意外起外界的事情了。虞滢看向他,说:“我最近这几日要进山去找草药,薜荔果也会继续摘,我会教会你做凉粉,之后凉粉也就交由你来做了,如何?”伏危面色浅淡的点了点头:“这些活我可以做,那伏安呢,你要带他进山?”虞滢摇头:“还是不了,我担心我找草药找得太入神,以至于忘了他。”“那就是自己一个人进山?”伏危的眉心浅蹙了起来。虞滢还是想了一下才点头:“应该是吧。”伏危默了片刻,面色太过清冷,虞滢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须臾后,他才问:“山中凶险,你不怕?”“自然是怕的。”虞滢如实说。这些天下来,她日日进山,伏危听伏安说他们多是在山脚边缘走动,并没有深入山中。可即便如此,常在河边走都有湿鞋的道理,更莫说是野兽出没的山林了。思及到此,伏危劝她:“你身有本事,还会有其他赚钱的路子,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意识到那先前对外事丝毫不关心的伏危竟然在担心自己,虞滢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理智的说:“可赚钱的路子少,我现在急需银子,眼看现在有挣银子的机会了,要是不进山,这次的机会就没了。”伏危听到她说急需银子,眉心微微一蹙,问:“你急需银子做什么?”虞滢原本没打算把伏家大郎的事情告诉旁人,可伏危既然都能接受了她来历不明的身份,也能彼此心照不宣了,那应该也能接受得了伏家大郎的事情。有个人与她商量着来,总该是好的。想通后,虞滢转身走到门口处,掀开草帘往外看了眼,见没人后,才转身看向伏危。在伏危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极其重要之事时,她却说:“我想存银子把你亲大兄和大嫂从采石场接出来。”伏危表情一愣,眼中露出了几分不理解。相互静默半晌后,他眉宇露出疑惑:“你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