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突然被这笑意灼伤,羞愧低头。她哪是来叫他回家,是想来质问他的。可现在,又觉得自己来的仓促了。先前他早说过自己在双峰驼附近督监书院工程进度,除非他能未卜先知,不然不可能决定在那建书院。
倒是这潘姨娘,最可能情急攀咬,搅乱她心神。
想清楚这点,云冉忙不迭也对甜蜜一笑,如同说悄悄话般,靠近他小声道:“其实,其实我刚才跟嫂子说谎了。我专程来找二哥哥。”
孟宴宁回身,似有好奇地注视她。云冉便又道:“你之前跟我说,也有事情麻烦我,我很好奇是什么事。”
她现在开口说的,早跟她来找他的目的南辕北辙。
但这话听来,更像是她想他了,所以故意来找他。
孟宴宁眸色微动,“那夜仓促,你竟还记得。”
茶楼在云家和周家之间,孟宴宁打起帘子,让云冉坐上自己的马车。
云冉便主动靠到他身侧,笑眯眯讨好道,“二哥哥说的话,如今在我心里,就像金科玉律,半个字都不敢忘的。”
她不小心蹭到孟宴宁的胳膊,他指腹擦过身下麂皮绒,不得不把手移开些。
“人小鬼大。”他淡笑,“我其实不想让你思索那弯弯绕的案子,可你既然问,我就跟你实说。伯父如今尚未出狱,是因为官府怀疑他私藏赦县香药走私账册。有人暗中行刺伯父,应当就是怕他告知官府账册所在。”
“二哥哥说的帮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云冉迷糊。
孟宴宁道:“账册原在云鼎峰处,云鼎峰死在伯父面前,官府自然认为,是伯父为拿走云鼎峰的账册,杀人灭口。”
他将一块松木放进炭火炉中,罩上薄如蝉翼的罩子,透过微末的光,语气幽幽,“也就是说,如果能把账册交给官府,伯父的嫌疑,自然能彻底洗清。云鼎峰那儿,你不便去。但等待会回家,你可以在宅中仔细找找,看看账册在哪。”
他说让她答谢他,有个忙需要她帮。原来帮的,还是她父亲的案子!
云冉蓦然鼻酸,她差点就被潘姨娘胡搅,怀疑孟宴宁。哪怕是怀疑,此刻她也觉得,万分不应当、不应该了。
那简直,是对孟宴宁的侮辱。若叫他窥伺到一分一毫,又该多么的寒心!
云冉盈盈目光打量孟宴宁,暖色的光里,他的面容没有她第一次拜访孟宅时那么惨淡,却还是忍不住关切,
“二哥哥,你之前的病,现在怎样了?”
孟宴宁摊开十指,在炉火罩子周围默默地烘着:“应已大好了。”
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以至于他忍不住抬眸,目光在云冉面上逡巡。
他这妹妹,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天真懵懂。
赦县是个一竿子打趴三个香药商的地方,国帑空虚,导致朝廷连年提高对细香的税费抽成,海关走私泛滥。不仅赦县知县,乃至明州知府,都应当暗中与周氏、云氏这种香药大户汲汲营营。
是以,他曾费了些精力,找到了云鼎峰家的账册,并将之藏在云冉的随嫁箱笼内。
不为别的,只为了以此,掌控云昶的宿命。倘或日后云母顾忌自己名声,不愿向众人承认,他非云冉亲生兄长,他自可用云昶性命安危,威胁云母。
且这账册,未来也会成为他牢牢系住云冉的筹码。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他孟宴宁,想得到,却得不到的。
他盯紧云冉纯真面容,眼神不免炙热。
云冉突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稍稍避开他的视线,“好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平日也不得在二哥哥身边,你要时刻牢记,惜福养身。”
“冉冉,很关心我?”孟宴宁突然凑近,低声问。
云冉脸刷的发红。
“那我,我这做妹妹的,关心二哥哥,也很正常嘛。”
“妹妹?”孟宴宁便又收回视线,咀嚼她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颇有些不自得了。
*
云冉和孟宴宁在云家欢度腊八后,即刻把云家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没发现孟宴宁说的账册。后来在整理自己随嫁的箱笼时,竟有“意外之喜”,急急将那账册仔细珍重包好,着人加紧送到孟宴宁处。
只盼孟宴宁能将账册交予官府,早一日让父亲出狱。解决了此事,心底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可惜的是,秋蕊无能找到那日哭泣女童的下落。潘姨娘似乎也意识到打草惊蛇,静如鹌鹑。
眼见着便要到年,云冉操持诸事,渐渐地,也就将这些疑窦抛掷脑后。
这日天色甚好,家家户户都在辞旧迎新,洒扫院落。云冉也从早上便开始忙碌,清点库房时,偶然翻出一柄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