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崇他们走进去,放下表示慰问的果篮,那个中年女人放下手机站起来,看着有些拘谨地用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对他们表示感谢——
卫枝注意到她嗓音沙哑疲倦,眼底的黑眼圈很重。
不过这些都只是身体上提现出来的疲惫。
女人的眼睛,她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黑白分明,却充数着不自觉的木然与迷茫。
躺在床上的倒霉蛋郑重其事对单崇道歉,后者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么多,一只手撑在床边,问他手术的情况。
就不太好。
脊椎是人体最重要的关节,非专业人士,谁也不知道摔了它,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就不好了——
当然可能屁事没有。
也可能从此坐不起来了或者走不动了。
又或者大小便失禁等一系列问题。
这人摔的位置不好,虽然手术了,但是今后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这一切的可能性都是建立在长时间、持续性的康复治疗基础上的。
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
换了普通人家,没人受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
那人一边和他们说话,她母亲拿着棉签沾了点杯子里的水压在他干涩唇瓣上,然后解释是,他这几天卧床不方便,也不是很愿意进食和喝水,人的生理需求,降到最低。
她说着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也没有太多埋怨的话,想象中那些什么“让你别去做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听话”这类的台词并没有出现,在事实面前,好像所有的人都能明白,事后的埋怨并没有用。
病房里有短暂的沉默。
那个沉默也让人挺难受的。
中年女人站起来,端着盆子说去洗个毛巾给他擦擦脸,转身进了病房配套的浴室,水声响起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那人笑了笑,说:“崇神,你当年退役,是不是其实也是这样的啊?”
单崇站在病床边,看着有点儿迟钝的“啊”了声。
“自己不想的,可能还觉得有点不服气,认为只是倒霉而已,再给我个机会我必不可能再摔。”那人收了笑,盯着病房的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我都快奔三了,但是这几天从手术麻醉醒了看我妈那个样子……她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我有点难受,琢磨要不就摸摸鼻子自认倒霉算了,也不想再去证明什么。”
单崇没说话。
“啊,”那人说,“好烦,要是就这么瘫痪了怎么办?”
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儿迷茫。
像是憋了好多天的疑问此时此刻终于说出了口。
也没指望着谁回答他吧。
中年女人端着洗好的毛巾和盆出来的时候,眼睛也有点泛红,她冲着病房里唯一的小姑娘笑了笑,像是有点怕吓着她。
卫枝嗓子眼干涩得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消毒水味侵蚀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等单崇牵着她离开病房,她重新戴上口罩,借着口罩的遮掩,她飞快眨眨眼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握着男人的手的指尖收紧了些。
“我那时候,还挺幸运。”
他突然开口。
“刚进医院时候四肢就都能动,拍了片,脊椎压缩性骨折,压迫到神经,但是恰巧差一点点没有刺破膜,所以没有脊髓和马尾神经的损伤。”
他转过身,隐去了当年更多惊险的过程,只说好的结果,没说其实差点儿摔着马尾,导致手术强行延长了几个小时,医生在手术室里给他缝那玩意缝到头眼昏花……
男人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话说着,抬起手整理了下,身边小姑娘的衣领……冬日里他手背有一些冰冷,有意无意地蹭过她柔软的面颊。
“所以,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他嗓音温和,“你这掉了魂的样子看上去实在让我很为难。”
倒不像是真的为难的意思。
他的手正要从她领口拿开,就被她一把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