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渺记起许多年前白影跪在她座下誓言朗朗——“白影愿毕生忠于尊主,万死不辞!”
她心中锥痛,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投靠新主,升官发财。恭喜高升啊白统领。”
白影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泛红:“不是的!我没有认星君为主,只是为星君效力。尊主失踪之时,我们大夜弥城损兵折将,竟没有合适人选继任新妖尊……”
方渺渺默默想:无人接任妖尊,也不全是因为有能力的人都出事了,还另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却是白影这个等级的小妖不能知道的高层机密。
白影接着道:“妖族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一度内讧。为防大乱,天帝降旨,安排他人暂管大夜弥城,谁能承想,天帝任命的是当初围城的天枢星君!族人当然不愿,也曾闹过。但时日久了,其实星君对我们妖族还是很好的。”
听到最末一句,方渺渺心头怒乍的芒刺像被一只钢锉猛地锉了下去,又痛又失落,整个猫呆愣愣的。宋星逐对他们很好?那她呢?
她从一只普通猫妖走到妖尊之位,为了立威扬名,手段雷霆铁腕,亦踏过无数鲜血和尸骨。这个过程,磨灭了她本性里那些脆弱且无用的东西。
其实说到底,鸷狠恣睢掩饰的是深层的惧怕。怕镇不服生性不羁的族人,怕坐不稳王位,怕守不住妖族根基。所以她比任何一届妖尊都铁腕专断,主事们常跪在座前瑟瑟发抖,族人吓唬小孩子都会用到踏月尊主的威名。
像宋星逐跟白影那样语笑风生的情形,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对族人不好。所以他们喜欢宋星逐,不喜欢她。
他们忍了她那么久,早就不想要她这个妖尊了吧。
白影见猫儿忽然精神萎靡,担心地伸手来摸她:“渺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挪了一下躲开他的手,打起精神问道:“我听说大夜弥城就在此地,怎么只有一片湖,城在哪里?”
他仿佛抓住一个和好的良机,殷勤道:“百年前星君从上界来此,加强了大夜弥城的出入防范。他向鸿蒙天凌霄殿要来宝物须弥镜,把整座城隐起,要有星君亲自签发的鱼符才能进去。”
她赶忙问道:“那须弥镜在哪里?”
白影笑着指向环绕岛屿的湖面:“这片湖泊就是须弥镜啊。不过,要有星君签发的鱼符才能进入镜中。”
她没有答腔,站起身来踏着屋脊的雪走开几步,又停下,头也不回,问道:“宋星逐那件大氅的毛领子,是怎么回事?”
白影怔了一下,想了一阵才明白她在说什么,道:“你鼻子好生灵敏,竟嗅出我的气味跟星君的毛领子一样。那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星君刚刚接管大夜弥城,我与一些不愿屈服的族人起事,却被他镇压,统统关入刻着镇妖符的牢笼,现出原形。那时他便看上了我的皮毛,天天钻进笼子里给我梳毛,待梳掉的毛攒一小袋,托他的星君兄弟带上鸿蒙天,请织女一根一根植在皮子上,做了个毛领。”
方渺渺僵立风中,险成冻猫。一时不知该感慨至少白影还反抗过,还是该吐槽宋星逐为了条貂毛领子竟付出如此心血。白影开口还想说什么,她已耸身跃下屋檐去,消失不见。
他看出她态度冷淡,不敢追她,在屋顶怅然坐了一阵,起身离去。
方渺渺从檐梢瓦兽后面绕出来,回到白影呆过的地方,积雪上搁着那条烤鱼。
哼哼,算他识相。
一条鱼啃得骨都不剩,只留下一根签子,前爪抹了抹嘴,这才下了楼阁,穿庭院过花墙,朝沉星阁外而去。
虽是冬季,也能看出沉星阁所在的岛屿十分秀美,水洗似的夜空似离得极近,抬手若能摘星。宋星逐曾为战将,却颇附庸风雅,府宅中三步一亭两步一阁,游廊小桥,曲径通幽,间或漂浮着金砂石星子,布置得似一角微型仙境。
路过一间屋子时,方渺渺的脚步顿了一下。窗内透出金砂石特有的金莹莹光线,在窗纱上投下一个伏案夜读的身影。那是宋星逐的书房,他在审阅白影带回的外巡文书。
她的目光在剪影上凝了凝,有些困惑。他是高居鸿蒙的天枢星君,是十万金甲兵统帅,他与她交锋时贪狼剑势如雷霆,他为她烹一锅鲜鱼,他夺走她的王权,他趴在桌子上批阅妖族的琐碎事宜。
重重面目叠加在宋星逐身上,此刻印在窗上的剪影又清晰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