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纸上划过一个戴着红缨凉帽的身影,颐行这刻心里蹦出那位妇科圣手夏太医来,不由朝门上张望。但可惜,来的并不是夏太医,还是那位外值专事跑腿的大夫岩松荫。“咦?”岩太医看清了颐行的脸,怪道,“你不是安乐堂的吗,这才几天呢,上尚仪局当值来了?”颐行讪讪嗳了声,“我升得快。”可惜刚来就受调理,当宫女也不是端茶递水那么简单。岩太医拿一块帕子盖住了她的手腕,歪着脑袋问:“姑娘哪里不好?身上发不发寒?鼻子里出不出热气儿呀?”他才说完,就引来了银朱一声嗤笑,“不出热气儿的还是活人吗?”岩太医嫌银朱不懂变通,“我说的热气儿,是烧人的那种热气儿,喷火似的,明不明白?”颐行忙说都没有,“不过我有个伤,想请岩太医替我瞧瞧。”她说着,探过另一只手来,提起袖子让岩太医过目。裕贵妃先前还说别让她浸水的呢,转头就淋了雨。因伤口深,两边皮肉被水一泡,泛出白来,她说让猫给挠的,“您瞧着开点药,别让它留下疤,成吗?”岩太医舔唇想了想,回身从小苏拉背着的箱子里翻找,找了半天取出一个葫芦形小瓷瓶,“眼下药箱里只有金疮药,要不你先凑合用吧,有比没有好。”那倒也是,颐行接过来说谢谢,不死心又问了句:“有没有生肌膏,玉容散什么的?”岩太医的表情很明显地揭示了一个内容――想什么呢!不过人家有涵养,找了个委婉的说法道:“我们外值给宫人看病,保命是头一桩,至于治完了好不好看,宫人们大都不在乎。像那些精细药,外值一般不备,宫值上用得比较多,要不你等等,我得了闲给你踅摸踅摸去,要是讨着了,再打发苏拉给你送过来。”颐行不是傻子,当然不能傻呵呵打蛇随棍上,忙道:“我就那么一问,怎么好劳烦您给我踅摸呢。我们宫女干活儿的手,留疤就留疤吧,也没什么要紧。”岩太医点了点头,又给她把了一回脉,说姑娘血气方刚,半点毛病没有。既然用不着开方子,就收拾收拾,打道回南三所了。送走了岩太医,银朱说:“这太医不靠谱得很,宫女怎么了,宫女就不要好看?”那也是没辙,给太监宫女看病的,能和给主儿们看病的一样吗!颐行盘弄着手里的金疮药,拔开盖子一嗅,褐色的粉末呛得人直咳嗽。这要是洒到伤口上,好利索后留疤只怕更明显了,到底不敢用,重新盖起来,搁在一旁了。不过既然人没大碍,诊断的结果也得报给尚仪局,颐行不能在他坦里偷懒,重新梳了辫子,仍旧回院儿里听差。琴姑姑对她横眼来竖眼去,捻着酸道:“你这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医来给你瞧,竟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了?”颐行掖着两手,垂首道:“我打小就有血不归心的毛病,确实来得快去得也快。先前姑姑还没让我起来呢,要不我还回去跪着吧,姑姑千万别生我的气。”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绵绵,带着一副委曲求全的味道,可她敢跪,琴姑姑也不敢让她再淋雨了。银朱说的对,千金万金的小姐,身底子不像营房丫头小牛犊子似的。倘或一不高兴,死了,到时候牵连罪过,多年的道行可就毁于一旦了。“算了算了,没的又倒下,回头诬陷我草菅人命。”琴姑姑没好气儿地说,厌恶地调开了视线,“既然没什么大碍,等雨停了,你们几个就上宝华殿去吧。过两天有大喇嘛进宫祈福,宝华殿当差的忙不过来,借咱们这儿的人周转周转。”反正尚仪局就是个临调的场子,哪里缺人手了,都由她们这群当散活儿的人去支应。颐行和银朱并几个小宫女应了,站在檐下巴巴儿等雨停,就看那雨水顺着瓦当倾泻而下,砸进底下一尺来宽的排水沟里,然后水流奔涌着,急不可待地向西滚滚而去。等响晴,等雨停,且没有那么快,午后又是一阵隆隆的雷声传来,那是老天爷闷在被窝里打喷嚏,全是一副优柔寡断的劲儿。颐行和银朱等得不耐烦,活儿既然分派给她们,到底都是她们的份内,白天干不完,夜里就得留在宝华殿,这么一想,拖下去不上算,还不如早早干完了,早早儿回来。于是也不等了,进屋里找出两把雨伞来,大家挤挤往宝华殿去。好在宝华殿离尚仪局不远,过了西二长街进春华门就到了,只是这一路雨水飞溅,绕过雨花阁就已经湿了鞋,跑进宝华殿时,连袍裾都粘住了裤腿,一行人只好齐齐站在檐下拧袍子,打远儿看过来,也是一片有趣的景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