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没反应过来她的举动,仓皇之下便让她看清了模样。是个带着斗笠的陌生男人,虽然那张脸与她记忆里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号,松阳也不敢直接下定论,干脆眼疾手快地先把想要逃跑的男人制住,再慢条斯理地询问他。“阁下一直跟着我,有什么要紧事吗?”对方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武士装扮,身高高过她一个头,发色藏在斗笠下看不清,那张脸她仔细看过以后也能察觉出易容的成分。男人身侧插着一把刀,上面的纹饰却没有隐藏起来,因此松阳一眼就认出来这把刀的来源。那是天照院奈落的佩刀。松阳心里蓦地一凉。“害怕了?”虚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她,抓住了她的手,一改往常凌厉的杀意,语气柔和。“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如果奈落前来,我替你杀光便是。”“——还是你想要那些孩子跟着你送命?奈落或许会忌惮虚,但绝不会忌惮作为人类的吉田松阳。”“不沾染血腥,却想守护身边的人?现在,后悔了吗?”“闭嘴。”松阳没工夫搭理喋喋不休的虚,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被他抓住的男人。奈落的人为何会盯上她?这个人是否知道她的身份?不,不对,奈落里见过她长相的人都不在了,不会再有人,除了——“阁下到底是谁?”男人一言不发。他的手被松阳拿捏住关节,挣脱不开,就沉默且僵硬的站在她几步开外,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浑身戾气如流水般缓慢地流淌在他周身,却不是朝着松阳。他像是从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走出来,习惯了用冰冷杀意武装自己,即便隐匿于黑暗之中,也藏不住那阴霾的气息。被她抓住的手在颤抖,松阳注意到他的身体也在跟着止不住的颤抖。仿佛用力压抑住了过于激烈的情绪,只要再靠近一步就会失控。松阳一时间也只能和他僵持着。对方没有敌意,更没有对他的杀意,尽管身份目的成谜,可这副装扮又叫松阳没法这般轻易放他走。她只能继续试探道。“你……莫非为幕府做事?”男人怔怔地抬起头来。即使易容也无法隐藏住的是那双充满阴霾的眼睛,这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其中翻腾着的强烈而又痛苦的情绪,居然令松阳也不由为他感到揪心。“如果我说错了……”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想要向这个男人走近一些。“请容许我道歉。”奈落中常用的易容术还是她曾经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技术,流传至今,其中手法与弱点她都谙熟于心,这种面具轻薄坚韧不易被破坏,常人更无法发现衔接痕迹,但对于她而言,只等着对方露出破绽,便能一击揭开对方的易容。陌生人跟着后退几步,不让她有机会触碰到他的脸。他始终不曾开口。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只剩一片空洞。被按捺住的苦楚撕扯着他。明明努力地从深沉的泥泞之中爬出来,想要拥抱他的太阳,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不属于他的光芒灼伤。我只是想要——他专注地凝视面前一脸警惕的他的老师,胸腔中久违的心跳在这个瞬间归于一片无边的死寂。想要见见你。可是——他平静地这么想。可是我的老师已经忘了我。已经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我的气息,而对我做出这样的宣判。我的老师身边有了其他的人。她的温柔给予了其他的人。她的眼里是其他人的身影。我明明,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如果阁下确实有要紧事,不妨直说,我不过是个乡野教师,实在无法明白您要传达的意思。”松阳始终没在他身上发现能表露身份的痕迹,她横下心来,直截了当往他头上袭去,趁男人慌忙地用空余的手阻挡时,手腕虚晃一转,径直扯开他脸上的易容。男人以手压紧斗笠试图藏起脸,被压制的那只手剧烈地挣扎,几次险些在松阳手里挣脱开,松阳死死抓住他不放手,用另一只手去完整撕开他用以易容的轻薄面具。——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男人自斗笠掩藏下深深望了她一眼。只是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的强烈情绪,却令她如坠冰窟。“你是——”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男人迅速把面具扯下来握在手中,退后几步纵身一跃,转身越过河岸离开。怎么可能呢。松阳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河岸,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对方易容下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