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泛着红,带着些许赌气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还非要见他了不成?我身边又不缺人陪。”何觅也不记得自己安慰了她什么,可能乱七八糟地说了不恰当的话,但他顾不得了。他勉强保持冷静,哄游夫人喝完汤休息了,就落荒而逃出了游家。十二月的b市下着雪,他出门时又忘了穿外套,只穿了里衣和一件毛衣,走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他魂不守舍,牙齿打颤,过马路时还险些被车撞到,被车主痛骂了一顿。天气实在太冷了,他的手指仿佛都要结成冰,但他却自我惩罚一般坚持地走着,一直听到路边手机运营商放着的广告,才停下脚步。何觅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他走进店里,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游霄出国后换了新的手机号,何觅尽管没有存下来,却一直牢牢记着。手指冻得太厉害了,他按了好几下屏幕才按出反应来,艰难地把一串号码打出来后,他按下拨打,又一僵,连忙在没拨通之前挂掉,转为发了短信。“游霄,阿姨因为你不回来的事很伤心,最近又经常生病,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很想你,你还是回来陪她过年吧。今年我不会回去的,不会和你见面。”发出去之后,何觅又发现自己没落款,急忙补了一句:“我是何觅。”他紧张地检查自己发的两条短信,生怕其中有什么措辞不合适的,但还没检查完,游霄就回了信。手机振动的那一刻,何觅有一瞬间恍惚,不能确信这是来自游霄的回信,还是任意哪个app的消息提醒,或者漠不相关的骚扰短信。他瞪大眼睛,过了几秒钟,眼睛才凝神,看清那上面的字。“我一月份开学,不回家和你没关系。”“没关系”三个字刺目至极,何觅被扎得眼睛发酸,但这是时隔几个月游霄第一次给他的回信,所以他仍然贪婪地凝视着,半点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移动手指,想要再打几句话,劝说游霄,或者向游霄道歉,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只是毫无规律的字句排列,他的行动与他的想法无法同步,他的心乱到了极点,以至于他连正常的话都组织不起来。最后,何觅把那些字全部删除,输入框里又留下孤零零的跃动光标。他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身边,好像这样就是钳制住了自己,不再让自己说出多余的、自我意识过剩的、折磨游霄的话。如果他在短信里对游霄的承诺起到了作用,游霄愿意回国,普普通通地和自己家人团圆,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游霄没有答应,那么,何觅也只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游夫人身边。厚颜无耻地顶替游霄的位置,陪游家人过这个春节。除夕夜当晚,游先生、游夫人和他一起吃了年夜饭,一起看了春晚,熬到时间晚了,游先生抱着游夫人回了房间,又叮嘱他,明天早点起来,他们要回本家去探亲。探过亲后,游先生的春节假期就结束了,但游夫人还没完。她又带着何觅去和姐妹们相聚,煞有其事地同她们介绍自己的养子。回去后,何觅借口有事要做,离开了游家。春节的喜气仍然洋溢在城市里,迎面而来的每个人都是笑容满满的,何觅却格格不入,全然没有欣喜。褪去了作为假面的笑容,他的脸上留下的只有迷茫。他为了补偿而留在游夫人身边,但他的罪却仿佛赎不完一般,哪怕他尽可能地努力了,尽可能地让游夫人不要感到遗憾与伤心了,他心口的空洞却没有半丝要被填上的迹象。每时每刻,他都只感到空虚与痛苦。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当初和游霄同居的公寓,进了电梯,按下十八层的按键。何觅有点儿迟钝地想,他来这儿做什么,一切早就过去了,然而拿出钥匙串,那儿却仍然挂着公寓门的钥匙。他总是带在身上。太久没人来了,钥匙孔那儿都积着一层薄薄的灰,但何觅打开门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干扰。钥匙一转,门咔哒一声开了,他踏了进去,熟悉的一切进入视野。何觅止住了动作,像被定住一样,凝视眼前的东西。尘封的记忆就如同门一样被打开,何觅回忆起他和游霄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刹那间,他眼中充满了泪水,无法自制地发起抖来。他的脊背弓起,大口呼吸,汹涌的记忆冲撞得他理智全无,不管不顾。少爷,少爷……他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按出那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点击拨通放到耳边。在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他只想要寻求些许属于游霄的存在感。他忘记自己的忍耐,忘记自己的承诺,心急如焚地、热泪盈眶地等待手机另一端大洋彼岸将会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