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诗的手很漂亮,长而细,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握笔练字多年,指腹早长满了厚厚的茧。她弯下身,乌黑长发只用一根蛇形的金簪绾起。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含笑看人时,五光十色,绮丽得像个万花筒。罗焕生戒备又警惕地后退,幼兽般直觉害怕她。纳兰诗:“不用怕我,小溺。”“说起来,我们还挺有缘的,楼兰国破后,我的那些字画,跟随玉器一起被商人转卖。其中一本,就到了你手里。”她手指拂去罗焕生眼睫上的泪,心中无声感叹,多么干净的一双眼。稚嫩、痛苦,却又清澈。任谁都不会把它和罗文遥联想到一块儿吧。纳兰诗弯唇:“你生于云歌,会不会向往大漠呢。像我生在大漠,小时候总是对山水格外憧憬。”纳兰诗温柔看他:“所以,小溺,透过我的文字。你有没有看到那绵延起伏的黄色沙丘?”……黄色沙丘?罗焕生愣住,抬头,一点一点睁大了眼。“骆驼,蜘蛛,还有那一扇很小很小的窗。”暗河里的所有毒物,都不敢靠近她的衣裙。纳兰诗牵起罗焕生的手。摸到小孩掌心的瞬间,纳兰诗就忍不住想笑,唇角弧度古怪而微妙。想杀死一个圣者何其难,尤其还是罗文遥这种,年纪轻轻就名动六州的儒家天才。怪就怪罗府全是一群蠢货吧。竟然把唯一能杀死罗文遥的人,送到了她身边。如果罗焕生会恨会怨就好了,像他姐姐一样,愚蠢自私,二言两语就能动摇神智。可偏偏,他受伤难过后,只会把自己藏起来。纳兰诗轻轻地叹了一声,她牵着罗焕生,往外走。青黄衣裙过处,毒虫四散。离开石室,就是一条很长的河,夹在悬崖绝壁间,不见尽头。纳兰诗掌心落下淡金色的沙,铺陈在水面上,瞬间形成一条金色的路。罗焕生哭得有点回不过神。纳兰诗带着他走到水上,脚踩着金沙,像行在滚烫的大漠。长河蜿蜒,旁边是几十米高的山崖。幽谷寂寂,怪柏横生。天地间,月明风清,好像只剩这条落满金辉的路,纳兰诗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姬玦要出来了,她制造那个蜃境就已经精疲力竭。幸好,她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小溺,我们以后可以成为笔友。”她手指点在罗焕生的眉心,血色的痕迹,没入罗焕生识海。纳兰诗弯身,琥珀色的眼眸一弯,轻声说:“但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尤其是你哥哥。”“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小溺。”纳兰诗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消失在黑暗中。叮铃。是她蛇首金簪内镂空的珠,又或是她手腕上缠绕的护花铃,发出清响。遥远缥缈,站在沙土上,像是大漠远处的驼铃。罗焕生喉咙里还有签子弄出的血。一个人低着头,沉默往前走。可饿了一天一夜,他还哭了那么久,早就体力不支,后面越走越浮,什么时候晕倒的都不知道。施溪离开【幻想文学家】的蜃境,回到的不是甲门,而是蟾宫一个未被开发的山洞内。山壁潮湿,水滴不断。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景象,先被那暗河上若隐若现的金沙,吸引了全部视线。施溪愣住,快步向前,刚从纳兰诗的记忆里离开,他不可能陌生这种黄沙的。施溪抬头,发现,金沙沿着河水一路蜿蜒远去。“纳兰诗来过这里。”施溪低声说。姬玦扫了一眼前方,道:“她已经不在了。”施溪:“时间掐得那么准的吗。”姬玦转过头,平静问:“施溪,你想救被困在【蟾宫】的人吗?”施溪“啊?”了声,疑惑抬头,马上明白姬玦是问,他打不打算救春山居那群酒囊饭袋的官员。施溪幽幽吐口气:“我都差点变小雀了。我还救他们呢,没亲自动手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姬玦笑了好一会儿。【蜃境】里,姬玦说出那句话后,两人都怔住了。——“出去后,告诉我你来云歌的目的吧。”“我帮你完成,然后送你离开卫国。”姬玦的语气冷淡,可能是过于疲惫,所以一时没藏住情绪。那种婴宁峰习惯性的上位者口吻,声音再轻,都有不容反抗的命令味道。姬玦说完就愣了下,刹那抬眸,去看施溪。而施溪也是没回神,错愕看他。重逢后两人间,一直都有时近时远的感觉。可从来没有哪一刻,疏离比现在更鲜明。锟铻高台的花雨为赢家而落,满堂喝彩声里,烟花四起。长风卷起红梅,与坍塌的幻境一起,化为天崩地坼的白光。姬玦先开口,抿唇,轻轻说:“抱歉。”施溪脸上的错愕未散,但更加疑惑了,问:“为什么要道歉?”姬玦:“你不觉得我刚才说的话越界了吗。”施溪点头:“是有点冒犯。让我感觉,我答不出你的问题,下一秒就会死。”姬玦笑了下:“没那么夸张吧。”施溪嘀咕:“比这还夸张。”蜃境扭曲崩塌,一条月夜荒漠的路出现,通往幻境之外。施溪掌中,【千金】变成一个罗盘。他高举罗盘,眯眼,看清方向,从黑色袖中伸出的手腕,比旁边盐雪般的沙还要白。施溪想了想,问:“我在云歌是不是会妨碍你
的计划?()”姬玦摇头:≈ap;ldo;不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哦,那就好。”施溪点头,开口:“你记不记得我们刚遇到那会儿。我问你什么时候穿越的,你跟我说,刚穿越没多久。”姬玦:“嗯。”施溪:“我当时就想,你骗鬼呢,节完整章节』(),疑惑地看过去,发现是姬玦抬手,止住了幻境的崩塌。玉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姬玦收回手,那双漆黑幽冷的眼,望向他。施溪被他这样的不遮掩,深而冰冷的视线一看,恍惚了一秒。好像自己就在婴宁峰前,生杀予夺,全部交给层层玉阶上的那只手。姬玦袖口处那浓稠的红色,仿佛这一刻真的化作血。诸子百家眼中的阴阳家家主,是什么样的?他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世上几乎没有东西能引起他兴趣。所以,哪怕杀人与惩戒,都有种随意的感觉。可如今,这种散漫烟消云散。姬玦的视线安静到,好像天地间就剩他和他。扭曲空间、暂停时间后,阴阳家主的掌控几乎渗透入每一寸沙子里,连星光月色都仿佛受他所操纵,五行密不透风。姬玦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施溪知道姬玦掌握权柄后,会变得很危险,但没想到,阴阳家圣者的实力竞是这样的。如果他不坦白,姬玦应该一辈子不会这样出手吧,强大到几乎恐怖了。温柔的,无奈的,总是忍不住笑的徐平乐是他。但现在这个,表情冷淡,眼神深若渊的姬玦也是他。姬玦走他面前,低笑一声,今晚第二次,语气莫名说:“施溪,你真的好烦啊。”第一次是听不出情绪,轻而缥缈的。而这一次,他声音非常冷静,却无端让人畏惧。施溪终于直面长大后的他,哑声说:“原来你真是影帝啊。”姬玦似笑非笑:“没有,在你面前,出戏过很多次。”施溪:“就不能是我聪明吗?”姬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不回答。“如果你目的是【玄天木】的话,我今晚就送你出城。我受翟子瑜邀请来云歌,和他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卫国陵墓玄天木。”姬玦说:“原本就是打算送给你,用来修复【千金】的。”施溪愣住,是真的没想到这一茬。姬玦眼含笑意看着他,但施溪又觉得那笑意似真似假,有些凉薄味道。他淡淡说。“我每一次言不由衷,你都能发现。那么施溪,你想过你自己吗?”“千金楼我救小番茄那次,你盯着我看在发呆什么。织女峰,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要和我一起行动。以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的是被我吓到说不出话吗?”姬玦:“我见过很多艳羡眼神,也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每一种情感该怎么演绎。”姬玦手指轻轻摸上施溪左耳上的环玉。低头微笑,语气温柔的,诱哄的,甚至可以说是蛊惑的。“当时你真的只有害怕吗。”凭什么就他一人烦呢?可是当施溪脸色苍白如纸,虹膜边缘出现一丝不正常的幽蓝后。姬玦便愣住了,指尖微僵。施溪又一次体会到了那诡异的,像是灵魂倒流的感觉。【化械】。墨家四阶,身躯化械时,人体的内脏血肉是千丝万缕合为一体的,因为他是神器【千金】的主人,所以这种体质更明显诡异。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就会有逆血千重、涌上喉间的感觉。施溪抬手,扶了下大脑,其实他不觉得这二个问题难回答。可莫名其妙,【化械】的反应就来了。有病吧。“施溪……”施溪:“你等等……”让他缓缓。施溪头晕目眩,眼中的蓝雾游离漂亮。千金变成木头小狗,担忧地趴到他肩上。施溪痛苦地深呼了口气,说:“除了害怕,还觉得你好看,我……”一根手指,抵住了他唇。姬玦扶住他的腰,不敢擅自用五行灵力,替他渡过【化械】的副作用。于是只能轻轻将人揽在怀里,他感受着施溪的微微颤抖,再也不见刚才的咄咄逼人,轻声说:“对不起,别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