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晏和裴明嘉终于到了儋州府,已是半月有余。因李晏还有伤,而裴明嘉身子不好,行程赶得也不敢太急。饶是如此,一路陆路又水路地折腾,李晏倒无事,裴明嘉可就不好了。她长这么大,走过最远的路程也是当初举家迁至京城,从江南过来。那时多走的是水路,但江南至京城一带水运发达,河道宽敞通畅,又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在船上也并不很难受,裴明嘉只在床上歪了开头几天,后面也就好了。可京城到儋州府的水路却和裴明嘉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有几段河道窄小,水流湍急,又有泥沙淤积,人在船上很是不好受。裴明嘉又是咳又是吐,好几次都生出半路跑回去的念头。可一想她来都跟着来了,再回去也还是要再坐船,便只能咬牙挺着。每日只能喝下些清粥,好在裴明嘉备得齐全,随身也带了不少碧粳米上来,熬粥吃最适合不过。沿途停留时又会买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能吃下时也会吃一些下去。如此一面病着一面调养着,元气也不至于大伤,只是人却到底消瘦下来。裴明嘉先前因心思皆在照顾李晏上头,已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病过,这下全都回去了,还比原先更瘦。这日傍晚,裴明嘉刚喝了一些清粥,正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手腕上挂了一只羊脂白玉镯,明显大了一圈儿,垂着空荡荡的,腕子虽还白嫩,但已没有先前的莹润。裴明嘉心头一酸,又想起还不知多少时候才能到,一时委屈起来,掉了几滴泪。她是最受不得身子上的苦的。恰好此时李晏刚吃了饭,进来看她,见她捏着帕子擦眼泪先是一愣,继而竟又摇了摇头,反是笑了起来。裴明嘉愈发委屈。李晏将船舱房间的窗户又打开了一些,让河风吹进来,只站在裴明嘉床边,含笑道:“成日闷着,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裴明嘉赌气,将身子一斜,脸转到了里面去,不看李晏。嘴上只道:“走不动。”说完又咳了起来,咳得狠了接不上气,头便开始晕,胃里也不好受起来。她唯恐自己吐出来,又连忙赶李晏走。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才不想给他看见。李晏却好似跟她作对一般,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走。裴明嘉好容易顺过气来,又瞪了李晏一眼。原想着把他瞪走,没想到才瞪了一半,李晏便随手将她从床上捞起。乍然整个人悬空,裴明嘉不由牢牢攀住李晏的脖颈,又压下将要出口的惊呼,只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她真的怕自己吐出来。而来不及让她再反应些什么,李晏已把她带出房间。“放开,放我下来!”裴明嘉忍不住急道,“我没穿多少衣裳,风一吹会着凉的……”她已经这样了,再着个凉,怕不是不能活着到儋州府了。李晏并不理会她的话,只又笑着看她一眼,继续往前。“放开我!一会儿我就要吐了!”一直到船舷边上,他才将她放下。船有些晃,等裴明嘉站稳之后,李晏才放了手。裴明嘉兀自低了头委屈。隔了好一阵子,李晏见她没动静,便轻轻拉了拉她瘦弱的手腕,不过很快便放开,轻声道:“你看那边。”裴明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盛景。这会儿正是白夜交替的时候,天一半暗下来,一半只亮着熹微的光,而船刚好经过了一个沿岸的小渔村。渔村实在是不大,不过岸边挨着的零零散散几家房屋罢了,家家门口几乎都晒着渔网,有些还挂着一些鱼干之类的水货。已是黄昏,有人在收着这些挂在外面的东西,竟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岸边是被泥沙冲刷出来的滩涂,架着细细窄窄的木栈道,一直从浅岸延伸到渔村里面,有几个孩童正坐在木栈道上玩耍,一时伸手下去挖挖河沙,一时又用嫩菱角一般的脚丫子探到水里。木栈道上早已挂起了红红的灯笼,也是稀稀落落的,并不成行成列,只如星星一般零散点缀着,亦是沿着木栈道一直到渔村里头去,而那里有炊烟升起。本是寻常乡村野景,但裴明嘉一眼望去就看呆了。她见过世家贵胄们在府中人工穿凿或者圈起来的湖泊河流,也见过深宅内院中规规矩矩挂在各院门口的灯笼烛火,园林中的假山怪石精巧玲珑,水榭楼台皆按着最适宜它们的位置排布,不错一分一毫。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乡间的烟火气处处透着随意,就如同河滩上的砂砾一般粗糙,但看一眼就让人心神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