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瞧不起的痴儿,却是宝鸾放在心上敬爱的兄长。几个兄长之中,宝鸾同李延最好,如今听说他去赴宴,而且还是被对头李世带过去的,如何能不急?顾不得其他事,宝鸾催促齐邈之:“我同你赴宴便是,让你的车夫快些赶路。”齐邈之唇角扬起,点了点宝鸾的鼻尖,转身朝外,一脚踢开车夫,亲自赶车。奢华的马车驰骋离去,很快从视野中消失。班哥呆呆地站在丹凤门下,眉间蹙满迷茫,他忽然想起,公主还没问过他的名字。他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他会用最无可挑剔的笑容,将自己的名字报给她。班哥。他叫班哥。班哥薄唇阖动,垂低眉眼,在心中落寞喊道。傻子蓬莱殿在太液池蓬莱岛,池面浩渺宽广,碧波粼粼,水天一色。池上几叶扁舟小船,有往来取物侍宴的宫人,亦有参宴中途出外透气歇息的客人。此次皇家内宴,乃是皇后一时兴起,在蓬莱岛设下乐宴,抛开宫廷礼仪,任由客人来去自由,毫无半分拘束之意。宴上鼓乐齐鸣,轻歌曼舞。许是因为此宴是皇后所设,一开宴圣人便携官员从紫宸殿赶赴而来。与众人共饮三杯后,圣人搂着面颊醉红的皇后,道:“此情此景,倒让朕想起一句诗来。”皇后抬手又是一杯酒含笑饮尽,问:“何诗?”圣人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皇后并不作答,眉眼浅笑盈盈,似嗔非嗔,不动声色歪向另一侧。底下依旧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唯有近身随侍的宦官察觉帝后之间这颇为尴尬的一幕。圣人念诗,皇后不捧场也就罢了,偏偏还有意冷落。宦官大气不敢出,眼珠子转了又转,在圣人和皇后之间来回扫视,一时拿不住主意,不知是该先讨好圣人,还是先讨好皇后。圣人见皇后迟迟不应声,高昂的兴致挫消几分,欲夺掉皇后手中的玉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夺酒的手变成喂酒的手。原来圣人后知后觉,蓦地想起刚才所吟之诗的后两句——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圣人手指抵着杯底,轻轻往前一推,杯沿送至皇后唇边,皇后索性拿开执杯的手,任由酒杯落入圣人掌中,由他伺候饮酒。圣人低语道:“梓童不是那执扇苦等之人,朕亦不是那空悬高空之人。”皇后眼波流转,温柔细语:“其实就算是一时苦等又算得了什么?明月就在头上,除了含啼垂泪外,难道就不能抬头仰望?我并未为圣人吟这诗而苦闷,我只是叹息这诗中的女子矫情懦弱,哭哭啼啼惹人厌烦。”圣人开怀大笑,喝掉皇后杯中剩下的半杯酒,因见皇后不胜酒力,伸手一揽,牵着皇后往外而去。这一去,便没再回乐宴。圣人与皇后去而未返,宴上热闹未减,觥筹交错,更加潇洒自在。二皇子李世就是在这个时候将李延拐进蓬莱殿的。李世骗李延说,是小善邀他赴宴。李延一听是小善邀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了。照顾他的傅姆说,他不能总是赖着小善,小善不像他,可以不进学不习书。而且小善有她自己的宫殿,她不能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原本他不想听傅姆的,可是那天他听到新来的宫人悄悄议论:“三公主可真是胆大,日日和傻子待在一起,难道她就不怕傻病会传染吗?”“你知道什么,也许这就是天性使然,据说三公主的生母……”后面那些话他没听清,他脑子里全是那句“傻病会传染”。他知道自己傻,他的二兄李世曾指着他说他是傻子是李氏皇族的耻辱,所以他住在偏僻的宫殿,除了照顾他的宫人和傅姆,几乎不会有人看望他。那一年,他遇到了小善,小善的眼神里没有他习以为常的蔑视厌恶,她冲他笑,眼睛仿佛盛满星星,稚声稚气地问他,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她藏在这里。后来小善又来了一次,送了许多点心给他,说是感谢他信守承诺。再后来,小善知道了他是谁,她看他的眼神不但没有和别人一样,反而更高兴。“原来你就是我的四兄呀!太好了,又多一个人陪我玩啦!”第一次有人唤他阿兄,第一次有人说要和他一起玩。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再是傻子李延,他是小善的四兄李延。李延强忍了好几天没去找小善,他害怕小善染上他的傻病,小善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她不能变得和他一样。他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哭到天亮还是很想见小善。今天李世来找他,笑容里尽是他熟悉的不怀好意,可他实在太想小善了,他躲开傅姆,迫不及待跟着李世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