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道理,更何况那狗是恶狗,弓是强弓呢。
城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注视着遥遥相对的敌营,揣测着援军会从哪里杀出。晋王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比士兵们还要忐忑。他告诫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可又难以抑制兴奋之情。
和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不同,晋王是沙场上真刀真枪打出来的王爷,漂泊羁旅,半生戎马,他惧怕死亡,但更怕死得太过窝囊!
“快看!”一名小校率先发现了援军踪迹,抬手指向远方山峦。
众人皆屏住呼吸顺势望去,只见峰顶处雾气似被什么庞然大物搅动了一般,四周景致也在微微晃动,好半天,一个极小的黑色影子出现在了山顶,模糊而迟缓,看得晋王几近绝望。可是很快,那影子“唰”一下向两边展开,犹如巨鸟扇动着羽翼……那是大队骑兵一起翻越山巅的壮阔景象!
那些骑兵个个黑衣软甲,骑术精湛,他们如同山洪般席卷而下,迅速染黑了半面山坡。
为首一名少年皮肤黝黑四肢修长,肩背牛角硬弓,手持三尺重剑,胯下战马通体如墨四蹄踏雪,额头一点流星白章,人马合一,俱是英姿飒爽身形矫健。他手握一杆战旗,猎猎飞扬迎风招展,上头黑底红纹斗大的一个“沈”字。
无需再询问卫悠,晋王断定那少年必是沈思无疑。
行至山腰,沈思一收缰绳,身下坐骑昂首嘶鸣,龙吟虎啸之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与此同时,数支带有镞铤的羽箭齐齐射向半空,尖锐镝音直冲天宇。
这队骑兵犹如一把黑色利刃,瞬间将敌营一劈两半,并继续朝着宁城正北方向的一排大帐笔直刺去。那里是敌人的中军,不仅驻扎着最精锐的部队,还是叛军主帅的居所。只要那里被毁,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便成了任人宰割的死肉,一击即溃。
千万只马蹄踏得山石得得作响,扬起滚滚黄沙,大地仿佛在颤抖,浩瀚烟尘蒸腾而起。这声响也深深震撼着无数宁城中人,他们甚至激动得眼角泛出泪光。墙上士兵欢声雷动,每个人脸上都绽射着奇异的光辉。
晋王浑身汗毛激灵灵炸起,皮肤上结出一排密集的小疙瘩,胸中有团火正熊熊燃起,他气沉丹田高喝一声:“传我号令,出城!”
令旗挥舞,战鼓擂起,尘封多日的城门轰然四开,困兽般的士兵们涨红眼睛杀将出去,面对着刀剑、流血与受伤都毫无惧色。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早已为死亡做好了准备,如若援军未到,他们很快就会饿死,烧死,或是城破之后被虐杀而死。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把连日来饱受的痛苦与折磨还给对手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去畅快战斗了。
卫悠一直跟随在晋王身侧,目不转睛紧盯着城下局势。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可两手却在袍袖里死命攥起了拳头,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鸣镝骤响之时,绝大部分叛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状。
一支东拼西凑的队伍,本就毫无军纪法令可言,偏偏他们全部人又都以为这场仗注定胜利在望,只想等宁城北门一破就闯进去大肆烧杀掳掠一番,即便城门不破,宁城里的人们早晚也会自己饿死,他们只需要漫不经心围在外头就可以了。
没人能想得到,真会有支队伍悄然躲过他们的重重哨卡,如天降奇兵般突然杀到了宁城脚下。
此刻敌军正处在一天中最松懈的当口,战马都卸了鞍桥,将士都除了甲胄,听见示警,有些人来不及穿好衣服,有些人连武器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在指挥官的辱骂和驱赶下才匆匆摆出了一个迎敌的阵型。
而援军是早有周密计划的,先是两小队人马迂回行进冲突造势,而后一队弓箭手打马上前万箭齐发,生生将叛军阵地轰出了一个缺口,转眼弓箭手撤下,一队死士斜刺里杀出,朝缺口处发起了勇猛攻势,第一名飞奔而至的士兵很快倒在血泊中,第二名跃过他继续朝前突进,第三名、第四名接连赶到,缺口越来越大,很快有更多的人冲了进去……
这场数量悬殊却难分胜负的对峙没能坚持太久,外围叛军很快就在强大士气的冲击下渐渐崩溃了。恐惧如瘟疫般蔓延开来,这些不久之前还扛着锄头、爬犁种田的士兵们已经顾不上指挥者向前冲锋的旗帜与鼓声了,他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战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求救声,呼喝声响作一团,宁城之外到处弥漫着腥红血雾。
沈思俯身贴在马背上,那马似有灵性一般,敏捷躲过了几个散兵游勇的袭击,带着主人跨越数重障碍,蹚开一条血路,直向叛军主帅的大帐杀去。他马快,剑快,身手更快,不出三招必定解决掉一名敌兵。少年和他的部下们高喊着号子呼啸而过,置身敌营如入无人之境,不知不觉间脸上竟还洋溢着畅快的笑意。
晋王在城头上远远看着,心潮澎湃,这一刻的沈思早已不再是当年手长脚长登高乱窜的小猢狲了,而是翱翔于原野上空藐视苍生万物的雄鹰,战争对少年沈思来说不止是生死搏斗,更像是一场热血沸腾的游戏。
彼时敌军主帅也仓皇地披挂整齐,提刀上马杀了出来。
见久候的目标终于出现,沈思不慌不忙将手中战旗向下一插,旗帜稳稳立住,他抬起长剑,剑尖儿直指敌将眉心,继而傲慢地扬起了下巴,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笑意,摆明是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