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这个母亲,好在谢晓霞先开口了:“家里有人?”纪橦道:“陈叔在家。”谢晓霞点点头,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递给纪橦:“新年快乐。”纪橦接过,道:“新年快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晓霞,更不知道该怎么能和她聊些什么,看起来谢晓霞也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些什么,两人只好相对无言,一时间,气氛十分的尴尬。谢晓霞换鞋进屋,纪橦默默的关了门,两人连句寒暄也没有。说起来,其实他十分希望父亲或者母亲能陪他跨年,但仔细想想,不管是母亲谢晓霞还是父亲纪子诚,似乎都和他没了共同语言。而且,“或者”就好了,如果两个人一起来,绝对会吵得他完全没有过年的心情的。陈叔从厨房探出头来,笑道:“晓霞来了?来陪橦橦?正好正好,饭快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吃年夜饭?”谢晓霞看了一眼纪橦,又看向陈叔,笑道:“真是麻烦陈大哥了,这些年真是多亏了你照顾橦橦,我这个当妈的也没有什么表示,真是很过意不去。正好我这次从外地回来,带了些当地的特产,明天我给你送去,给你拜年。”说着,谢晓霞又去厨房帮忙,纪橦一言不发的跟上,站在角落里继续剥蒜。陈叔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橦橦是我干儿子,我照顾他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拜年是一定要来的啊,还要带橦橦来啊。”谢晓霞忍不住碎念了一句:“这才是当爸该有的样子,哪像纪子诚那个……真不知道是怎么当爸的。”停顿的部分,纪橦猜测应该是一个不甚文明的名词,反正他们吵架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风度和礼仪可言,什么都骂,谁人都问候。在一定时候,再高的学历培养出来的文采都不及乱七糟八的脏话让人骂得舒畅。陈叔心道:也没看出来你是怎么当妈的。但面上还得笑道:“哪里的话,子诚是忙,也是为了带给橦橦更好的生活,做父母的,哪有不关心自己孩子的对吧?”不大的厨房,硬是挤了三个人,多少有些碍手碍脚,却没有一个人出去。陈叔一直叨唠着家常,讲讲纪橦的事,谢晓霞就认真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应上几声,再顺着陈叔的意思问上几句。纪橦一直没有说话,剥完蒜就去择菜洗菜,手上不停,却是一句话也不说。谢晓霞还是想和纪橦聊上几句,憋了好久才酝酿出一句:“最近成绩怎么样?”纪橦老老实实的报了成绩,谢晓霞也拿不准纪橦成绩属于哪个层次,只好道:“学习累不累?你不要有压力,自己努力了就可以了。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多问,我知道你不太爱和人交流,别一个人闷着。”纪橦点头,谢晓霞终于找到了话题一般,继续道:“住校习不习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一日三餐要保质保量,营养要跟上。”谢晓霞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无巨细,纪橦一一应了,终于找到了一点被母亲关心着的感觉。正想着,谢晓霞忽然道:“还有,你还小,就别想着早恋了,容易影响你的学习。”一旁看春晚的陈叔听见,一下子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受控制的咳了好几声。谢晓霞侧身看了看陈叔,关切道:“最近天冷,陈大哥你当心别着凉了,茶几上有我泡的茶,你多喝点热水。”陈叔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谢晓霞复又转向纪橦:“我说真的,你们年轻,多多少少会想些这些事。我不是说早恋不好,也不是非要阻止你早恋,只是你自己要有分寸,别坏了你的前程。你现在这个阶段,学习才是第一位的。”陈叔的表情十分古怪,前不久他才刨根问底想问问纪橦有没有喜欢的人,下一秒纪橦妈妈就语重心长的告诫纪橦不要早恋,真真是十分尴尬。陈叔执教三十八年,当班主任十五年,老师或许真的有种神奇的特质,可以准确的揪出班上的小情侣。他一对都没有去拆过,也见证了许多小情侣的分分合合。最幸福的,莫过于从校服走到了婚纱。最矫情的,分分合合好几次,纠缠不清断不干净。有一开始轰轰烈烈巴不得人尽皆知,最后没多久就分了的。有说好了一生一世到白头,毕业后经历异地的考验,最后还是分得彻底的。还有毕业后鼓起勇气当众表白,或成功或失败的。其实年轻时候的这种校园恋爱最为纯粹简单,真的只是因为喜欢对方,而不是什么有趣的灵魂三千一晚,好看的皮囊要车要房。有些事情,其实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陈叔没有等到凌晨就告辞了,纪橦主动去送他,路上陈叔笑得开怀:“我听见你成绩了,考得不错,继续保持。你也别想那么多,你父母终究还是关心你的。可惜了,我还没和你一起放烟花呢。”纪橦笑了一下,从羽绒服里偷偷摸出一盒烟火,道:“去么?”陈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快快快,去江边,小区里面不准放。”纪橦家的小区临江,两个人很快就到了江边的空旷地带。才九点过,路上多是小孩子在追逐嬉戏。放焰火的人还很少,应该是还没有到十二点的缘故。纪橦毕竟是揣在包里拿出来的,也带不出什么大型的烟火,只有两盒擦炮和几个小玩意。陈叔搓搓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冷的手,笑道:“过年嘛,总是要放鞭炮的吧。来,陈叔和你一起放鞭炮!咱们提前放了,回家守岁去!”纪橦立刻明白陈叔想要干什么,两人翻出擦炮,全部倒了出来,又把它们摆成整整齐齐的两排,引子那头靠在一起,就留了一条不宽的缝。又拆了几个,把□□倒进缝里。最后弄得两人满手指的□□,带着一股很强的硫磺味。其实周围也有硫磺味,手指上的只要不凑近了去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人毫不在意这些,纪橦摸了火机引燃,陈叔就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看,又不敢凑的太近。火光猛的窜出来,立刻就响起了连续的爆炸声,虽然不长,但像足了鞭炮。玩够了,纪橦回家的时间就晚了些。谢晓霞听见开门声,随口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纪橦偷偷藏了藏手指,扯谎道:“看着时间还早就下楼跑了会儿步。”又看见谢晓霞穿戴整齐,正在围围巾,纪橦诧异道:“妈你要走?现在这个时候你去哪儿啊?”谢晓霞没有抬头,道:“我还有事,明天再来找你,早点睡,守不过十二点就别守了。还有,这几天外面污染重,别跑步了。”纪橦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送走了谢晓霞,家里又只剩下了纪橦,他实在看不下去春晚了,关了电视,有些怅惘。外面爆竹声声,家里静得几乎能有回音,外面灯火阑珊,家里虽是灯火通明,却只照亮了一个人。倒是,不如不来,或许这个时候陈叔也不会走,还陪着自己守岁玩闹。洗了澡,纪橦实在无事可做,又实在没人可以倾诉,干脆睡觉。才一躺下,电话铃倒是响了,夹杂在愈来愈响亮的爆竹声中,倒是挺不易被听见。是林书华,电话那头噪音特别大,林书华只能扯着嗓子大声道:“纪橦!新年快乐啊!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守岁,就先祝福了!”林书华的声音中透着愉悦,应当是玩得很高兴了,纪橦被他的热情感染,也大声回复道:“新年快乐!玩得开心!”电话对面的喧闹声似乎更大了,林书华啊了一声,道:“玩什么开心啊!我姐和我表妹联合起来坑我呢!诶诶!碰!七万!纪橦我不和你说了,挂了啊!”电话挂断前,纪橦听见林书华的声音:“胡什么胡?怎么她的七万你不胡就胡我的?你们太耍赖了!”然后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我爱胡谁的胡谁的!别赖账啊!给钱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