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还琼想笑,又想哭,不知是哭着笑好,还是笑着哭好。她一气之下掀了那麻布。霍钰被那锥帽下的面容刺到头顶发麻,不止是那紫红色勒痕,还有那止不住的眼泪,若大珠小珠,顷刻间淌满脸。许还琼从小到大何曾委屈至此。霍钰莫名愧疚起来,他甚至为自己全然不顾她的筹谋算计感到罪恶。他一直以为她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至少传闻如此,他愿意相信。“钰哥哥。”许还琼侧过脸,抹了抹眼泪。她只拿出一句年少时的称呼,后头的话便被堵住了。明明她声音不曾改变,却教人听出几多心酸,好似梅子长错了枝芽,除了酸涩还是酸涩。“救我,好不好。”……出了临安狱,天色都要黑去。许还琼于马车上迅捷地换了身清丽的衣服,抹去泪痕,还请菊儿为她重新盘了一个提气的发髻。片刻后,和刚才狱中梨花带雨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她学乖了,不再将自己的心赤条条地放在别人面前,她的好、她的委屈,除了霍钰和死去的二娘,又有几个真的会放在心上。哭给那些人看,那是浪费泪水和力气。然,便是你再无声无息,该找茬的人都能挑出错处。府厅正中央,大娘子巍然坐于上位。她剥着指甲上刚涂的丹蔻,朱红色块被撕成斑斑点点,像血迹凝结。她出声要许还琼留步时,许还琼正在跨一级台阶。这府上不知哪儿来这么多台阶,听说还是郡主指名要工匠做的。站定后,许还琼冲大娘子福身问好。大娘子并非高门大户出来的,她那老父亲死后也只被追了一个五品头衔,可她将郡主、主君拿捏得极好,该笑时眉飞色舞,该哭时悲恸震天。如今二位真正的主人老的老、病的病,她的位置倒是坐得稳妥极了。“去你爹那儿卖惨了?”那丹蔻扫过许还琼的脸,眼前红了一片。许还琼摇摇头,说不敢。大娘子却是不吃软不吃硬,挑起她下巴,往紫红色勒痕上重重地拧了一记。“竟还晓得给自己添置伤痕了。难怪我去打吊牌,有碎嘴婆子劝我要善待妹妹。”“我……”“妹妹若是喜欢卖可怜,只消说一声,想被怎么打都行。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保不准我兴致来了,就是假的我也弄成真的。”“大娘子,我不过是见爹爹迟迟不动作,想让爹爹怜悯我这个做女儿的,好让他早些为府上拉拢生意。”许还琼微微弓起身子,好让自己比大娘子矮上几分。“那我便等着。”大娘子冷笑一声,没有尽信,她盯着那条勒痕威吓道:“若月底你爹还没动作,你这脖子啊,就不知得是什么颜色咯。”许还琼瞧着她,只觉得从前的自己愚昧不可及。想她嫁进来时,郡主身子还硬朗,府上生意也是常有盈余,这位大娘子待她是有礼有节。府上第一个想到她会孤单不适的便是大娘子,变着法地为她铺被置装、打点吃食,甚至还从明州雇了一位伙夫。没曾想,变脸变得这样快,和那霍府、许府的糟人们实为一丘之貉。一个人到底要上当多少回才能长记性呢。又或者,一个人上当上得多了,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糟人,如蛇蝇佝偻。不过做蛇蝇又何尝不好,至少恶心的不是自己。血都流在别人身上,苦也刻在人家心里。他只要笑,欢畅日复一日。耳边还有女人哭喊声,老父咒骂声,渐渐远去,却还是不绝于耳:“聒噪啊聒噪。”霍钟可惜不已,转着自己的金头拐杖,多璀璨夺目,谁敢直视一眼。“去,拿个掏耳的,我这耳朵都要给他们哭堵了。”他懒懒散散念了一句,好像刚才杖责的人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他与他不曾留着相同的血,他同她也未曾床帏愉悦日夜颠覆。他心狠,狠得像是没有心。纵使是府内老仆都说不出他几句好话。“主君,确认过了,他们都回来了。”来人是他的心腹。霍钟幽幽点头,而后笑着同他聊起:“唉,蝴蝶就是这样的,有一双翅膀就想飞来飞去,却想不到终有一天飞不出生天。”“可要派人?”那人做了个砍脖子的头。“同你说了多少遍,要人性命有何意思!一命呜呼,再不用尝人间苦楚,那叫成全!”“是。”“何况他们既然出现,定不会两手空空。倒是你一头火气撞上去,小心第一个死的就是你。”“那主君意下如何。”“暂且由着他们开心快意吧。顺便你也帮着点,我那二弟想要什么,能给的便给了吧。人嘛,得爬到至高处,尝过荣华与至爱,否则就算把他们的心撕成千百片,人家也哭不出声的。”他想得入迷,好似真有那么一只蝴蝶正在他面前喘息挣扎,于生生死死间来回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