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权、地位,霍钰想要的一切在系岛永远显得可笑且无足轻重。一顿饭吃下来,闻人椿更加闷闷不乐了。直到霍钰说他要组建一支系岛的商队,同船去趟临安城的时候,闻人椿的脸上才闪现出一片生动的惊讶。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话同样在桑武士的意料之外,他搁了筷子,沉着声问为何。“就之前同您讲过的药材,我以为还是要亲自跑一趟。毕竟奇货可居,价格难定。”“系岛不在乎这些。”“那系岛的子子孙孙也不在乎吗?未雨绸缪,方能求得更加安泰繁荣,否则和平日子,您又作何要起早贪黑地练兵。桑武士,商贸之争何尝不是另一个战场。”“……”“待您和小苏的孩子出生,他若是想去周游他地,却发现出入困难,货币不通,甚至外头世界比这儿繁华千万倍。他要作何感想?”“你闭嘴!”“固步自封,以为世外桃源,迟早落后被打!”“霍钰,不要再说了。”闻人椿不知霍钰今日是怎么了,平时都是谦卑着逢迎着,做一个谋士,今日竟自己挑了枪。那头桑武士心中也发毛,不顾苏稚拉扯的手,放了话:“霍钰你不必激我!你就是想拿我系岛当踏板,大肆敛财东山再起!”“桑藤见,我敬你是有谋的武士才同你讲这些。若不是顾着小椿和小苏的情谊,感恩你们搭救之恩,我大可自己回明州。管你系岛被人削去多少财富!”两个男人都像点了引线一般砰砰砰地吼着,苏稚和闻人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能无用地劝着架。最后竟是靠苏稚谎称肚子痛才消了这一夜的炮火。回去的路上,车夫走了另一条路,本是想趁天黑走个捷径,却发现这条路颠簸得厉害。闻人椿怕霍钰的腿撑不住,便主动靠了过去,让他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放到自己身上。“不躲着我了。”他顺着靠上去,语气示弱,似是不准备将脾气转到她身上。“小椿不敢。”闻人椿也没带情绪,平平淡淡地叙述了一句。“害怕?”他本来是想逗她的,结果腿疾发作厉害,连声音都在隐隐作痛。这条废腿,他看了一眼,尝试伸直、屈起,可怎么动都是酸胀不爽。闻人椿没有问他,只是与他眼神擦过,就将他的右腿搬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她的手攥成一个圈,并成三个点,对着他膝盖上的三个穴位慢慢揉起来。她在这种时候特别识趣、温柔。连耳边蛙鸣都因她显得清脆可爱。“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一切安静下来,闻人椿好像想明白了刚才的事情。霍钰眸光一亮,笑了声:“难得聪明了一回。”“二少爷,不要牺牲系岛人。”又叫他“二少爷”,他越听这三个字越觉得阴阳怪气。霍钰于是摁住了闻人椿的手。“你还是不信我?”“我只是怕你去了临安,一切又有变数。”“霍钟?”“我是说临安城里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霍钟、许还琼、许大人、文在津,还是死去的二娘?她怕的好像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所以你就是不信我。”他方才是假生气,此刻倒是真发怒。闻人椿看着他紧绷的面孔,他恼怒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收起所有弧度棱角,盯着人看,又像是盯着皮囊之下的什么东西。她被逼退了眼神,垂下头。她信他不会想要害人,信他能东山再起,只是不信那片名利欲望纠缠的地方。那儿的人要得太多,要平步青云、要美人如云、要世道公平、还要贫民太平,人人日日夜夜钻营身边达官贵人,只消一朝登上黄金殿,便可打马回乡,吹半世得意风。她怕霍钰身不由己。尤其他还有家仇日夜萦于脑中。闻人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有不相信。”“那你摆出这样的脸色。”“届时海路颠簸,我担心你的腿会受不了。”她没有说实话,霍钰当然知道。“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眼睛完完全全看向他,只能留下他,“小椿,说话!”“你不会不回来的。”她挣扎着,还在闪躲,却给了霍钰一个足以放手的答复。可惜下一句却是——“等到万事俱备你才会彻底离开。”“你真是,真是……”真是要把他气死。霍钰此刻尤其希望闻人椿能更娇柔一些、体贴一些,绵绵细语、百般温存,最好能缠得他放下清醒。可若是那样,他还会一眼相中她吗。船队两日后便要走。闻人椿囫囵吞枣似地给霍钰打包了好几袋包裹,好不容易整理妥当,又想起霍钰如今的身份,又一个个解开,将冗余的衣物书卷拿了出来。还有那些写写画画的玩意儿,哪像是小人物该有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