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认真。刮得手都红了,指甲里戳进了许多烂泥,她都没有发现。“小椿。”听见霍钰的声音,闻人椿才想起他还没走。她知道自己不该将一切怪在霍钰身上,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霍府二少爷,于是起身,回了一句:“谢谢二少爷。”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是一样的,没有怨怼、没有悲痛、更没有脆弱。因为那些不会是主子们想要的。“要哭就哭出来!”他却说。强压着的悲恸难熬就这么涌了上来,像突来的涨潮,将来不及逃走的人统统卷了进去。出乎霍钰的意料,闻人椿仍旧忍住了,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断地眨动眼睛,一张脸压抑得通通红,但是没哭。“过了今日便不准再哭。”“还琼很伤心。”“我不希望你再惹她伤心。”等霍钰走远了,闻人椿突然支撑不住,像一滩泥,歪七扭八地蜷缩着跪倒在小白狗的墓碑前。她抱着脸,起初哭得含蓄,而后愈想愈沉痛,竟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后背颤动着,风来自四面八方,从她的衣袖中灌入,像海浪涨了落、落了涨,悲戚连绵不绝,将她整个人都吹得缥缈悠长、难以触及。树木都为之凋零。霍钰看着她,不能向前。“叫人怜惜不是吗?”见他不接话,文在津又说:“只能在无人处哭泣,只因无人在意她哭泣。”“若我有颗凡心,或许要为她动心。”“你其实也这样想吧。”得不到回音,文在津一个人陆陆续续又说了几句。他平日一向聒噪的声音今日却让人心生酸楚。霍钰终于开口:“待我科考了了,我便同娘说一声,将小椿的奴籍过给你。”“舍得了?”文在津顿了顿,接着问道,“还是因为不舍得?”“嫌她无用罢了。又傻又老实,阳奉阴违不会,吹嘘拍马不会,只知窝里横两声,出了门便是被人欺的命。等我另立府邸,还是请我娘给我扔个没心没肺的婆子料理事务,免得伤我心神。”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是心里有怨,或者,也是心虚。“霍钰,你真的觉得生在富豪贵胄家里便是福气吗?”“莫非你想同她一样。”说罢,霍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闻人椿。可他耳力实在不错,听着文在津言语的同时还是会伴着闻人椿的抽泣。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出身,为只畜生竟还哭个没完。“霍钰?”“你方才说什么。”“不过是叹众生皆苦。倒是那只小白狗,此生的劫算是历完了。”“这话你该拿去安慰闻人椿。”“她不需要。”文在津轻笑一声,“倒是你的准新娘子,顺遂日子里受这么一敲打,要靠你好好安抚了。”霍钰点了点头,并没接话。“你说人的命数真是天差地别啊。有人好得如天上人间,有人却好似在滚油炼狱。还琼姑娘前世定是布下无数恩惠,才能得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还琼自小同我一道长大,从无有过行差踏错,许霍两家又般配,故而我才应下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说起来是孝顺,其实也是顺水推舟,偷懒罢了。”“怎么讲?”“后院女子斗争何其恶劣,你文府,我霍府,哪个敢说没出过人命。若只要一个好生相待,岂不是于人于己都省却烦恼。”“精辟!”文在津听完啧啧惊奇,不禁在霍钰肩上拍了一记,“不如你也跟着我一道求佛论道吧。”“滚!”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而自由,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珍惜给你自由的人吧。匿税三更夜里,忽然起了疾风骤雨,窗子来不及关紧,那水便一盆一盆地往屋中泼来。水里头掺着绿的叶、黄的花,在桌上开了又谢。婆子湿了半身衣裳才将窗门封住。“主母,扰着您了。”见许梓君披了一身灰青色袍子走来,婆子连忙去扶她,又见自个儿身上水珠不断,立马收了手。“主母,我让人给您端一杯安神汤吧。”她哪里喝得下汤,白日赐给那只畜生的不也是一碗汤嘛。许梓君微微摆摆手,朝婆子看了一眼:“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了凉气。”“谢主母。”“等等。”“主母可还有吩咐?”“今日赐死那只狗,看狗的那个女使可有什么异动?”“不曾。她一直跪着,没求饶也没怨怼,连一滴泪都没流。”遣退婆子后,雨滴撞在屋檐上的声音更烈了,咚咚咚,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扎实。许梓君听得心神不宁,随手捻起一片飞花。它本在开得最盛时,却逢雷雨,从此再无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