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老爷们安,”郑茹雪向二位行礼,丈夫新逝,她脸上哀容未散。
“你这是要拿到哪里?”柳孟肴问。
“拿中堂去的,姑娘多久没吃东西了,离开时得给她盛一碗饭。”
“去了便回来,烦劳你去市上看看,给小女选几套合身的漂亮衣物,从衬底到外衣全套的。”
“不用到市场去买,那哪有自家做工的精细,”穆政道劝止道,“就我女儿那里,新的全套的都有,现成的便用了。”
“不好,不好,小女那是要穿到另一个世界的,”柳孟肴摆摆手。
“两个自小便成天到晚粘着长到大,玩在一块儿吃在一块儿,如今出挑了,身材大小也无差,平时里就爱换着穿的,这不正合了两人的情份?”穆政道回答,“我知道这事不能白拿白穿,按价付钱便是了。”
柳孟肴不再坚辞,见侄女二人还站在侧廊等安排,摆手说不必了,让她们自去做事。快到客厅,又遇两个邻居抬着一大箩撕好的冥币出来,是女儿走的时候要烧的,一个邻居手拿火炮从客厅追出来,要二人一起带去中堂。见到主人家,正好问午间的伙食安排,虽然瓜果蔬菜都有乡邻们送来,可还得买很多东西。
“凡事找张夫子就可以了,里外大小事务由他总管呢!”穆政道告诉他,那邻居赶忙点着头退回客厅,又有人自中堂过来问客礼清单,一样被叫去找张夫子。
“看来外部事务得麻烦你来主持,张夫子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柳孟肴对穆政道说。
他们自侧门走进大厅,厅里并排放了两张大桌子,邻居们围在桌边看张夫子和另两个夫子写讣告、梳理物用清单等等。有人裁剪黄纸绿纸白纸,有人拿着安排好的事务单子挤出人群,离开客厅去办事。姜尚、阿葭蛉徳、朱老伯和莫江、焦龙围坐在角落窃窃私语交谈着什么。见穆政道和主人进来,赶紧给二位让两个位置。正待要坐下息息,又有人自女儿卧室来,说夫人要老爷赶紧过去。
“莫不是……”柳孟肴头里嗡的一声,而后一片空白,他踉跄着站起来,穆政道赶紧扶住。
“不定就是的,先去看看再说吧!”姜尚也站起来。
旁边围着夫子的人齐头看向他们,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等阿葭蛉徳和朱老伯他们离开客厅往卧室去后,才有邻居叹出口气,“好像是已经去了,”“唉!可怜的闺女,”张夫子叹道,大家又从客厅到院外,等着点燃头炮的声音。
短短的过廊,阿葭蛉徳和莫江搀扶着步履深重的柳孟肴走了好久,中途遇见翎公子、胡光勇和穆锦兰兰自书房那面的大路过来,两个少年手里抱了两个大包,原来是三人回兰兰家给柳姑娘选合身的衣物返回。
“过来,”柳孟肴伸手示意翎公子。
翎公子颇感不祥地靠近父亲。
“你妹妹……想是已经……没了,”父亲话音刚落,翎公子手里的包扑通掉在地上。
柳芸的卧室不像他们离开时那样挤满了人,似乎是为了给母亲的悲伤留出更多空间,连一直被柳夫人带在身边的小铭霍也和奶奶到了外面的院子,只留下柳夫人和杨老师两人守在女儿病床前。衲摹衍呶在长廊尽头等着柳孟肴他们,他瘦弱的身体显得有些怯弱,拖沓的步子沉重老迈。这还是他到苍玉城以来第一次走进柳芸儿的闺房。
“是衲摹衍呶老人,他说有要事一定得和你说,”柳夫人红肿的眼睛望着丈夫。
“还有啥比女儿的事更重要的,”柳孟肴默想,不过也耐心地转身紧握老人双手。
“我带着你女儿需要的东西,”衲摹衍呶唇齿间语气如丝,“这也是我来苍玉城的目的,但我始终无法确定该救哪一个?”他凑近床前细细打量柳姑娘平静的脸,“她的情况可比另一个要好得多。”
柳夫人觉得颇为好笑,女儿都已经站在死神门口,他却说她的情况好得多,还有另一个病情更糟的吗?她怀疑这每时每刻都昏昏欲睡的老人是否真能救爱女。
“如果柳姑娘也是自己挖出双眼,割开手腕让身体里温热的鲜血流尚枯竭,如果柳夫人也包扎过女儿两只空洞的眼眶和手上长长的血口,那么夫人就会明白,相比可以选择的另一个,你女儿的情况真的很好,”衲摹衍呶似乎从柳夫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置疑,他语气依然委婉舒慢。
在场的人霎然惊骇,想不到这寡言少语的老人一语惊吓四座,但柳孟肴凭直觉相信他言出必实,相信那也是痛苦的生离死别。他们似乎因听到一个更为悲惨的故事而忘记了救柳芸儿的急迫。
“可我竟未能相救,”衲摹衍呶叹道,“我答应过她,因为答应过她,在那雪域之巅的断崖。”
“老人说的是谁?”胡光勇想起衲摹衍呶说是和同学从青丘山巅下来后,便往苍玉城来了,可与同学一起上去的还有一个……
“云心,和你们同学患难同行的朋友,”衲摹衍呶有点语无伦次,“只要对答应她的事情反悔的话,你们同学从青丘山顶上带回来的七灵丹就可以轻易将她治好,”老人显出自责和无奈,“可他不知道我取走了治疗云心最需要的东西——不,是云心主动给我的,”他有些疲倦地坐到床前的木椅上,承受着老人不应承受的压力,“为了使你们同学走出断崖绝境,云心用鲜血换取钦邳的复活,又把眼睛借给它,这只复活的大鸟驮着你们同学飞往青丘山巅寻找释冰泉和七灵丹的第二天,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云心决定再次为他牺牲。她耗尽最后一丝气息告诉我,自己是桃花仙子为重返人间而抵押在天庭的,云心本属于桃花仙子的一部份,和她血肉相连,魂灵与共,她们时刻会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中秋前夜的相会,静心亭、圆月、琴声、隔岸相望的两个人,仿佛就是她自己;冥水岸的重逢,楼船、沙滩、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没一样不在叙述着艰难而痛苦的别离,恍如镜中之相无法逃离。也因这样的感应,在云心死去的那刻,桃花仙子也会和她一起进入死亡的状态,若要重新复活的话,桃花仙子和云心只能二选一。云心不想要冥水岸的别离成为桃花仙子的永远,不想要琴声永断,于是央求我发誓,放弃复活她,把属于桃花仙子的那部份带下青丘山,到苍玉城来救桃花仙子,”他从内衣袋里取出一个晶莹透亮的水晶瓶,里面漂浮着梦幻闪烁、如烟如缕的蓝光,“云心叫我找来这瓶子,打开放在床头,她死去的刹那,闪着蓝光的气云便从她体内漂浮出来,慢慢缩小凝结,流进瓶中,然后我就一直把瓶子藏在贴身内衣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天机,因此对你们同学,或是钦邳都只字未提,再说我也不能让你们同学像我那样作出拷问灵魂的艰难抉择,我能做的就是带着它,安全无失地赶往苍玉城。”他看看朱老伯和莫江他们,似乎在为提前逃离泰阿山乞求谅解,“只要没透露到苍玉城的目的,就还有机会返回青丘山断崖拯救另一个,虽然我向她做过保证,但对云心来说,别离又何尝不是永远,往后的岁月,我又怎么忍心回想起这样悲痛的结局?因此,希望枕于悲痛的父母亲人们原谅我临到最后都不愿意把这秘密透露,不是我不想向令爱伸出援手,选择复活哪一位,抉择比生死更难,”衲摹衍呶反复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