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到河岸,满脸长须的灰衫老者侧身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转头看见我们三人,他起身,脸上拂过些许诧异,定定地愣了一会儿,边“好吧好吧”地叹着,边丢下鱼杆和木桶,摇摇摆摆攀下石头。
“钓着几条鱼了?”陈永打量翻出白沫的浪花。
“这么湍急的河水,能把鱼杆放稳就很不错了,”老者的回答混杂着轰隆隆的鸣响。
“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刘富宽抬头看看触抵苍穹的山崖。
“鞠陵于天,你没听我唱吗?不过这里是小鞠陵,真正的鞠陵于天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老者显得有些不耐烦,“走吧!既来之则安之,再晚恐怕就危险了。”
“老伯知道我们要来?”我问。
他没有回答,带着我们往河上方逆行不远,转过峭壁一侧,爬上瀑布后面的陡阶,钻进瀑帘遮挡的潮湿山洞,摸索着行约十几分钟,就到了湍急河流上那悬空的天生石桥,站在桥上俯瞰,怒涛翻滚如万马奔腾般冲向悬崖绝壁间的夹缝,离开石桥不远,路更曲折起伏,几座木屋稀稀落落地组成的小村子出现在山坳中。
他把我们带到靠村后面的小路,原本就人烟稀绝隐密的村落,靠后更显得冷冷清清。一个年逾百岁的老人坐在路边古树下的小长凳上抽水烟袋,吧嗒着吐出烟圈,卷曲的白发和黝黑的皱纹随着烟圈慢慢移动。他似乎并不关心是谁进了村子,要到哪家去。烟雾正在把他带到他那久远的岁月深处。我们也只好小心翼翼,怕打扰他的清静。
老者带我们绕过老人面前,转过几道幽静的深巷,陡然现出篱墙围栏的宽敞小院,半月形院子正对面,青瓦砖墙与左侧偏搭的茅顶木屋蚀刻了些年岁的痕迹,听见我们的脚步踏响小院石板,一个中年女人钻出木屋厨房,她诧异地看看我们,有些局促,边将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擦拭,边叫我们自个儿到屋里坐。不引路也不招待,继续转回茅屋去了。
“女主人一时难以走出新丧之痛,几位可别介意,原本这家人是挺热情的,这不,听说……你们,要来,早早的就到厨房忙活去了,”老者把我们带到正房简陋的客厅——一间放了桌椅板凳的屋子。把三个行李包放下,围坐在小方桌前,“我就代为主人招待三位吧!”老者说道。
“都是大男人了,还需要什么招待哦,客随主便,客即是主啦!”陈永说着,就自己把墙边橱柜上的茶具一应端过来,再去提几个保温瓶,全是空的,才又坐回位置。我们问该怎么尊称老人时,他只是笑着从烟嘴里吐出几个字,“叫我老阿叔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刚才回厨房洗手去了,”中年女人面带微笑,左手拿着牛皮纸包裹的茶叶,右手提着滚烫的水壶进屋子来,我们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大家走那么远的路,都饿了吧!先喝杯热茶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她扫视我们三人,视线落在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把疑惑的问话压回了心底。
“需要我们帮忙吗?”陈永问。
“不用,你们好好休息,”中年女人笑着出去了,“做得简单,没啥丰盛的招待客人。”
荒野山村喝茶没那么多品茗的讲究,刘富宽将茶叶放进大壶里,倒满开水,约莫泡出了涩涩的茶味,盛满海饮的几个杯子送到我们面前。闲聊几句山野景致幽静,空气怡人等等。“你似乎在等我们,我们出现时却为何感到惊讶?”刘富宽第二次倒茶时,忍不住问老阿叔。
老人眯着眼睛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有可能,老阿叔等的人不是我们,”陈永双手抱着杯壁,把脸越过杯面看看我和刘富宽。
“五个?”我吹吹滚烫的茶,“女主人疑惑的神情和老阿叔刚见我们时一样,但她无意中伸出了两根手指,我没猜错的话,房主人是在问老阿叔:‘怎么还差两个呢?’”
“看来真没白遇到你们,”老者把嘴从烟斗上挪开。
“莫非这里就是小里村?”刘富宽警觉地看看四周,“可小里村应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老者摇摇头。
“我们此行是想了解小里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接过话头。
“不是,”老者再次摇摇头。
“不是?”陈永笑了笑,“难道我们自己骗自己吗?”
“还有更重要的。”
“更重要?”陈永看看老者。
“是的,既然有缘相遇,总归是有原因的!就像你们对小里村的好奇之心,或许这就是预言的一部分吧!刚好的时间,刚好的地点。”老者下意识地放低了语调,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隐没下去,屋子即刻变得阴郁起来,偶有凉意自仲秋的傍晚侵袭进深木纹窗棂,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从院前的大树上飞起,叫声划向远方。阿叔随手端起一杯茶,把剩下的移到桌边,腾出大半个桌面,然后在桌子中央倒下一滩圆形的茶水,口里低诵着:
沐浴尼帕山日落的余晖,
最后一缕光亮划进灰黄山际,
拉长几个坚毅的人影,
闯入山那边白色的梦境。
峰烟残血浸染的寒冬,
猛烈敲开鞠陵于天的巍峨石门,
无迹之境凌乱的四野,
在炫光的照耀下蒸腾破碎,
骤然洒落成这宁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