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堂主再次对三位游士抱拳鞠躬致谢,吩咐后面上来的手下把抓住的人统统带走,然后转身细细打量我和云心,略微点点头说,“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见过白堂主和三位游侠,游侠告诉我,在放瓮亭发生动乱之前,他们的线人探听到,有一个木箱从角狼之野送出,里面……我的两个朋友恐怕已遭不测,要我务必坚强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我告诉游侠我们在灵云寺的遭遇,“可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就像我不相信十个太阳曾经在扶桑树下洗澡那样,我坚信他们也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店小二唐忠匆匆爬上楼来,说肭仂坶率大军正赶往茶楼,而申虞公的部下希布克也似有所动,情况紧急。
堂主吩咐三位游侠留下,其他人将达尔干等俘虏带到约好的地方,事件平息之后好生从他们那里审问出神秘人。于是八人把达尔干等人押下茶楼离开了,唐忠也下楼去,剩下我、云心、三位恩人和堂主。我也不知道那允川堂是什么来头,不过相信他们不是坏人。游士把地图和幻影魔咒给堂主,堂主拿起来看了看,随即叫游士收好。
“这是什么地图?”因为想到龙涎庄也发现过金子,并且那些金子刚好也有尤占廷的花记,我出于好奇,冒昧地问。
“尤占廷藏金子的地图,相传这些金子数目多得惊人,分别藏在四个地方,其中一个便在黑齿国境内,但无人知晓具体位置。地图需要弄明白暗记才有用,不过既然有了地图,暗记迟早能破,”一个游士回答。
我闭口不说龙涎庄找到金子的事情,想来他们也应该不会知道。
唐忠又气急败坏地跑上来传达消息:“肭仂坶的军队快到前门了。”
“季大人的案子呢?”堂主问。
“三堂会审,严刑拷打,若季大人不招供,他两个儿子就会被立即处死,季大人迫于无奈画了押,谋反罪便已坐实,大理院三堂官员们当堂匆匆定案,即刻押赴驿马坡,酉时三刻就要开斩。”
“酉时三刻?”堂主惊问,“迅雷不及掩耳啊!”
“得赶快,否则只能去收尸了,”小二算算时间。
“父子三人?”其中一位游士问。
“是的,还有丁七,罪名是同谋共犯。还有更耸人听闻的……肭仂坶的手下把季家抄了,家人三十余口也尽数押去刑场,待时辰一到满门斩杀,现场家人和百姓哭声沸腾。”
“不好啦!”掌柜冲上楼,“肭仂坶已经在前门等我回话,趁他还没围住小店,你们快从后窗走,我已在窗下搭好梯子。”
“你们二位也一起走,”堂主喊。
“我在前面拖住他们,快,”掌柜已经打开后窗,两位游士一个抱着我,一个抱着云心,轻轻跳到楼下满布脚印的雪地,堂主迅速攀下楼梯,为了不被察觉,最后离开的游士把梯子拉上去放好,站到窗台外,反手关上窗户,才纵身如燕子般跳到地面。我们刚跑过房后石墙隐蔽处,茶楼便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但据后来了解,掌柜单顺和那店小二唐忠当场死于兵士的乱刀之下,因肭仂坶一无所获,下令把茶楼和二人尸体烧得干干净净。但我们没时间在墙后等到悲剧的发生,也无法去阻止他们。
“走,”堂主说完,带头钻进墙后的秘巷。
“到哪儿?”我问。
“劫法场,救人,”一个游士头也不回地回答。
“就我们六……”云心惊讶不已。
“是四人,”一个游士说,“你俩去看看热闹而已。”
绕过几排石屋之后,我们挤进另一条大街如潮水般往法场涌去的人群,身后两三里远的茶楼上空便冒出滚滚浓烟,接踵摩肩的人群顿时混乱了,有往浓烟处跑的,有继续往法场的,对冲对撞、推推攘攘,把个街道堵得寸步难行。突然街的另一头锣声振宇,步履隆隆,两队铁甲严实的士兵只把人们往两边赶,人推人、人踏人,伤者不计其数。逐出的中间空道随即开过步子划一的大队人马。“是琮项宇将军的人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旁边的一个老者自说自问。“你还不知道吗?出大事儿了,”一个年轻人声音更低地告诉老人,“肭仂坶王爷早已经和申虞公的势力串通好,以季氏家族的死为信号,里应外合,起事推翻黑齿国王——他的哥哥肭仂袓班,他借用申虞公的势力夺取王权,申虞公也借机在黑齿国立足以便南下。”老者赶紧拽拽年轻人衣袖,“这可是造反啦!小声些,当心惹来杀身之祸。”“看来有大仗要打了,”年轻人踮起脚尖看看正在经过的人马。
“再这样挤下去就来不及了,”堂主没听他们说话,焦急地看着前方幢幢人墙。
“跟我来,从这面,”一只手突然把堂主拉进只能容一人行走,要低头怂肩、猫腰曲背经过的排污涵洞,我们也紧随两人身后,那涵洞在房屋的地基下,平时只有狗、羊、猫、猪等牲畜穿行,畜粪满地、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几步之后就黑暗无光了,抚着墙上肮脏而潮湿的青苔摸索前进,黑水隔着鞋底浸进脚掌,冰凉刺骨。那人边走边告诉我们,核桀荼乌和翎公子带着五六十流亡者先去了法场,有三十几个季家原有的家丁跟随,他们虽是赴汤蹈火、勇气可嘉,也无异于用鸡蛋去碰石头,白送死罢了。
约莫走了十分钟的样子,前面终于透进微光,又到了另一条人迹稀少,到处狗屎猪尿的街上,虽然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但和此前的雪一起,也早被人和动物们躁踏成淤泥水混在里面,令人难以下脚,两边摆满各式各样的竹蔑笼子,有的牲畜关在里面,有的牲畜在雪地上东跑西窜。
“好啦!我只能带你们到这儿,走完这条街再左转就到法场了,保重,”带我们到这里的人原来是仝袤,但情况不容我去惊喜地叙旧寒暄。大雪纷扬弥漫,他在街边找来几顶宽边斗笠递给我们戴上,之后钻进涵洞不见了。
看着堂主他们冒着大风雪,毫不犹豫地在臭冰水里行走,我和云心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完不长的街道,再左转几步就到了法场外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喊冤叫屈的人群底里,戒备森严的士兵已不容许任何人再靠前半步,我们几人只得低着头守在士兵排成的人墙外。法场前的百姓像海浪般反反复复冲击这道人墙,然而被推进一点随后又扩大一点,像潮涌潮退,冲撞越来越激烈,有人往刑场里面扔东西,有人大骂刑台前坐着的主刑官们。刑部金璞玉尚书、刘侍郎和主审卢绾铭大人都在,卢大人主刑,看这情景,先就坐立不安了,在桌后搓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张望。法场背面曾是北境城最大而如今已废弃的牲屠场外围高墙,刑台左侧高墙上的大门原是运送牲畜进出的通道,自从大雪灾之后,兴旺的屠宰业便门庭冷落、日渐萧条。门口宽大的交易市场驿马坡也无人问津,被改造成了死刑犯的地狱之门,动物的魂灵和人的魂灵交织在那红血浸染的地方,它们哀嚎悲鸣着往这门里去,原来低头弯腰杀牲的,如今依然屠刀在手,昂首挺胸干起了杀人的勾当。
季氏父子三人、丁七和三十余家人被陆续押至刑场,去了刑犯的手械、壶手,刽子手也都抬着喂食过无数牲畜鲜血的大刀,威立于犯人身后的台边。因季炀原为重臣,所以一干人犯站着受刑,届时刽子手站在原本是放牛羊尸体的台子上行刑。
“大人,场外闹事的人越来越多,喊声四起,要求缓刑重审,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快顶不住了,”一个宵小跑到刑台前禀报。刑台离我等较近,所以能听见他们大声说的话。
“这……”卢绾铭心神不定地看看在场的大人们。
“奴才,滚下去,”金尚书大吼,宵小哎哟叫喊着站起,拍拍身上的灰,跑了。金尚书拿起桌上的令牌对旁边的人传话:“把闹事的一律抓起来带走,关进大牢。”又和刘侍郎等商议,阴谋提前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