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当新婚之夜醒来,他最爱的小东西悄然而去,换来的却是一个绢狂的男子时,他几乎是愤恨的。他痛恨魔尊,痛恨这个夺去了他爱人的人,他恨不得抽他的筋,拔他的骨,喝他的血,将他肢解开来,让他把景幽还给自己。可是,当魔尊的容颜与景幽重叠,当魔尊那饱含着几分委屈的眼神与景幽如出一辙时,白飞卿就压下了那些疯狂的念头,他清楚地意识到,魔尊,其实也是景幽的,一个长大了的,不再是懵懂少年的,成熟的景幽。
一个人的成长是缓慢的,是在时间的冲刷与洗礼下,经过了困难与挫折的锤炼,一步一步地脱离青涩,走向成熟。但景幽的成长无异于是拔苗助长的成果,他在一夕之间长大,褪去了少年的皮囊,成了一个男人,一个与年少时截然不同的男人。
可那到底,也是景幽啊。
白飞卿少有的矛盾和茫然,他斜靠着床头,双眼失了焦距,与景幽相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最终,定格在魔尊那略显妖异的脸上,他用着抱怨和不满的调子说:“我就是景幽啊。”
白飞卿顿时,心神巨震。
魔尊的到来,总是伴随着鸡飞狗跳。白飞卿院子里的猫猫狗狗又遭了殃,被魔尊给撵得四处奔跑,雪球儿情急之下窜进了屋,后腿微曲,一个飞跃就如同子弹头那样扎进白飞卿的怀里,寻求自家主人的庇护。
魔尊冷哼,“臭猫!本座要拔光你的毛!”景幽对雪球儿的不待见似乎也由他给继承了,见雪球儿被白飞卿给抱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几欲燃起火来,吓得雪球儿鸵鸟般地抱着头,留个大白屁股冲着魔尊瑟瑟发抖。
白飞卿颇是无奈道:“我家雪球儿得罪你了?”
“哼,本座就是不喜欢这只猫,从前还欺负过本座!”
成千上个雪球儿也没那能耐欺负得了魔尊,因而,他所指的欺负对象,是景幽。
白飞卿神色略一恍惚,随即正色道:“今日找你前来,是有事问你。”
魔尊大摇大摆地往床上一坐,与白飞卿并排挨着,“哦?你是想通了要加入本座麾下了。”他唇角一钩,笑得有几分邪气,左颊的红莲好似更加红艳了,“你的位置,本座是始终给你留着的。你一来,本座便将魔军交由你来统帅可好?”
白飞卿放下雪球儿,轻踹了它一下,雪球儿就“喵呜”地跑开了,他说:“并非此事。”
魔尊的笑容没了,无意识的嘟了嘟唇,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与白飞卿闹别时的景幽,“那是何事,莫非你要代表蜀山来与本座宣战?!”
白飞卿说:“我既已说过不会与你为敌,就绝不食言。”
“那你要干嘛?”他的眼角眉梢蓦地浮现出喜色,“你是承认了本座就是景幽,来找本座和好的吗?哼,虽然你多次冲撞本座,但念在你我一场情分上,本座就不追究了。”
白飞卿:“……”这家伙那自说自话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白飞卿淡然道:“也不是。”
魔尊:“……!”
魔尊偏过头,自觉丢脸,不肯再看白飞卿,竟是十足十的孩子气,哪儿还有半点睥睨天下的威风。
不知怎的,白飞卿的心底忽然就软软的,像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然滋生,让他想要像对待景幽那样摸一摸魔尊的头顶,给他顺一顺毛。可到底,他没这么做。
白飞卿问:“你叫什么名字?”
魔尊说:“景幽啊。”
白飞卿说:“你的真名。”
魔尊不明所以:“本座的真名就是景幽啊,这名字不是你给取的么?”他眨眨眼,狐疑道,“人类在进入老年期后会记忆力衰退,但你不是处于壮年期吗?”
白飞卿顿觉自己与魔尊沟通不能。
白飞卿耐着性子说:“在我给你取名前,你的名字是什么?”
魔尊愈发莫名了,“在景幽前就是魔尊啊,你可不就这么叫本座的。”
白飞卿:“……魔尊是个称呼,是代号,不是名字,我说的是,你的名字。”
魔尊似有所悟,说道:“本座一诞生便是魔尊,全魔界与人间界的人都如此叫本座,本座的名字,想来就是魔尊了吧。但你给本座取了景幽的名字后,本座便是景幽了,尽管别人都叫本座魔尊,但景幽才是本座的名字了。”他停了下,说道,“自从本座……我,又成为魔尊后,你也不叫我景幽了。”
这话里含有淡淡的埋怨,白飞卿微一怔忪,竟一时无话了。
魔尊见白飞卿没了言语,突兀地笑了,“你又想说我不是景幽了吧,但可惜得很,我就是景幽,就是与你成亲景幽,这是事实!我有景幽的记忆,也有景幽的灵魂,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体会,他的所见所闻我都如同亲身经历,我不是景幽又会是谁?!”
白飞卿哑口无言。
魔尊咄咄逼人,“你说我不是景幽,无非就是我的形容有了变化,不再是你熟悉的样子。我的性格也不再那么软弱,需得时时依靠于你。你喜欢的,不过就是被人死心塌地依赖着罢了!”
正中红心!
白飞卿是个清冷的人,可越是清冷的人,往往越渴望一份浓烈的感情,它不需要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但它需要足够的专注,专注到,那个对他投入感情的人,眼中,心中,只有他,把他当做是天,是地,是生命中唯一的一切。
景幽满足了这一切条件,他那么娇嫩,脆弱,不懂世事,如同初生的婴儿,他要靠着白飞卿的庇护才能得以生存。可是,当某一天,那个离不开他的小东西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人,他的梦,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