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路希重新回到这里那天,杜君浩就亲口答应了,会在他不想看到自己时走开。“恐怕不行,我不认为放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是你真正需要的。”杜君浩没有理由拒绝路希的要求,但他还是拒绝了。他坐在躺椅旁边的皮凳上,倾身握住了路希握着毛毯一角的手,“路希,不要再回避我了,这样做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只会让你陷在自己编织的假象里,失去分别真假的能力。”“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路希抽回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眉目垂拢着没有看他。“好,我问你,你真的不怪我吗?提出交往的是我,轻易放弃你的也是我。在你怀着我的孩子为生计奔波的时候,我在适应没有你的生活,我以为自己只是不习惯,我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习惯。当我意识到这和习惯没有关系,事实是你比我以为的要重要,我又回头找你,打乱了你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我迟钝,固执,自以为是,所谓的尊重、补偿、善待,全部建立在我自己的意愿上。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要什么,你真的想离开吗?你真的想留下吗?”“我这样对你,你真的不怪我吗?连我相交十几年的老朋友,老战友,都在为你不平,你是怎么做到不怪我的?”“说够了吗?”路希冷淡而克制的道,“说够了请您出去。”杜君浩知道他最无法容忍的是自己的咄咄逼人,他也担心在这种时候把他从那个“不是不被爱惜,是爱惜我的人被取代了”的谎言里拖出来,他会产生强烈的抗拒情绪,以至伤害到身体。可他其实没有那么坚信自己编造的谎言,他要不停的自我暗示,自我压抑,才能守住那个虚构的假象。“路希,还要继续这样吗?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世上没有拆不穿的谎言,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自欺欺人。无论你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爱的人不够完美,还是爱你的人消失了,你最终都要面对现实。”“你让我接受什么?”路希气息有些不稳,捏着毛毯的手指也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你不够完美,但你爱我?”“这样的现实很难接受吗?”“不难,但我很难在接受这样的现实之后继续理性的看待你我之间发生的事,这样你还希望我接受吗?”作者有话要说:世间哪有真圣母啊?反正我没见过,你们有人见过吗?从那个下着雨的清晨,在书房里找到夜里拥着自己入睡的恋人,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路希怦然跳动的心脏和流淌的血液都僵住了。那双眼睛里没了温柔与炙热,怀抱不会再对自己敞开,属于自己的先生消失了,生命中最好美好的一个夏天也戛然结束了。曾经耳鬓厮磨的甜蜜情话变成了头脑不清醒时的妄言,认真许下的承诺变成了凭空生出来的掣肘绳索,路希的感情和他这个人也便成了不得不承担的责任,甚至是不得不解决的麻烦。怎么能毫无怨尤呢?他又不是圣人。就算早就心理准备,就算这一切是他为了满足私心私欲的代价,理智上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怨不得别人,感情上还是会生出怨意来。可怨恨这种东西除了赔上仅剩的自尊,让自己变成一条面目可憎、惹人嫌恶、自己心里更不好过的可怜虫之外,还有其他意义吗?既然没有意义,既然有害无利,那为什么要去做?所以不是不怨,而是不让自己怨。每当那些犹如水蛇一般的怨念缠绕上来,路希便反复提醒自己先生曾经施与他的恩情。从人口贩子手里救下他,给了他栖身之所和身份;制服骚扰他的流氓无赖,为他涂药,送他防身的小工具;闲时开车送他去看望住在养老院的厨娘婆婆……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只要是先生待他的好,都可以拿来驱逐那些带着恶意的水蛇。在分开之后的日子里,路希就是这样寻求平静的。甚至于在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不得不放弃学校的工作,搬进简陋破旧的旧公寓,一边为了生计奔波,一边独自承受妊娠反应的挫磨,吐的头昏脑涨滑坐在洗手台前爬都不爬起来,他也没让怨恨钻出来肆意啃噬,更没想过回去找孩子的父亲,要求他对这个意外到来自己擅自留下的孩子负责。他时常会想,如果池洋没有在发现他离开学校之后风风火火的找他,如果钱宁没有不小心把他的去向透露给三番两次去学校打听的池洋,身处两个世界里的他们还会再有交集吗?如果此生再无交集,时间冲淡了过往,他也就不必去可笑的自欺欺人,为自己编造一个“承诺对我好的先生和放弃我的先生不是同一个人”的荒诞谎言,还硬逼着自己去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