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趴在被窝里,听到她大姐在外面不疾不徐的叮嘱声,只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正想着便见床帐上映出个少女身形来,她知道是大姐进来了,缩在被窝里嚷道:“大姐,大姐,快来给我暖被窝。”
孟俊娣笑道:“你又说怪话。”她轻轻拉开床帐一角,把温热的铜暖炉塞到孟七七脚底下的被窝角去。
孟七七把一双正发凉的脚贴到暖炉上,一股热浪从小腿一路蔓延至全身,她舒服得直抽气,乜斜着眼睛对她大姐甜言蜜语,“大姐,这是谁家的好姐姐呀?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家大姐更好的姐姐了!”
孟俊娣解着带来的一个小青皮包袱,口中嗔怪道:“你便是个小阿谀王,咱们家呀,谁都说不过你。”
“那是大姐疼我,不跟我一般见识,不来说我,”孟七七在被子底下扭来扭去,对着她大姐撒娇,“要是大姐舍得说我,都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就能把我放倒了。”
“也不知你这油嘴滑舌的性子是随了谁,爹可不这样,娘更不这样了。你跟如琦真是一对好兄妹。”孟俊娣说话间,已经把包袱打开了,捧出一件红云一般的纱衣来。
“那我定是随二哥,不,应该是二哥随我。”孟七七口中胡说,眼睛一转,看到那衣服,不觉愣了。
“我想着,你总是嫌睡觉穿着衣服不舒服,睡着了又爱翻来滚去的,多半是夜里受了凉,前些时候才伤风了。这衣服材料取自极北山上的羚羊细绒,比纱还轻薄,别看这么大一件衣裳,若是叠起来,比一枚镯子还小;可是却暖和,比一般的棉还要暖许多。你穿上试试,习不习惯穿着它睡觉。”
孟七七伸出光着的胳膊,摸了摸那寝衣,触手生温,果然很暖和,她望着这件大姐送给她的衣服,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大姐,你把外婆给你那件大氅拆啦?”
孟俊娣倒呆了一下,她这大氅也就从房州回京清点东西时,在她娘跟前拿出来看了一回儿,当时孟七七兴许也在?她没想到小妹记性这样好。她迟疑了一下,笑道:“只拆了里面一层,取了同色的布料补起来就是了,外面瞧不出来。便是回头穿到外婆跟前去,外婆也不会知道的。”
孟七七知道那件大氅贵重便贵重在里衬这一层羊绒上,拆了这一层,那大氅也就跟普通披风没什么两样了。她抱着那纱一般的,已经改成她的大小的衣裳,心里酸酸的,也烫烫的,“娘那天说,要留着给你做嫁妆带走的。”
“什么呀。”孟俊娣没料到小妹认出了这原是她的衣裳,倒难为情起来,只催促道:“你且穿上试试吧,若是合适,今晚就这么睡了。若是不合适,我再改改。”
孟七七低着头,把这件特制的寝衣穿好,揉揉鼻子,一掀背窝,扑到她大姐怀里去。
孟俊娣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拿被子裹她,气得笑,“难怪你叫裹儿,整天冒冒失失的,非得有人把你裹起来才安分些。”
孟七七搂着她脖子,想了想道:“你把这衣裳改给我穿,我一年大似一年,往后穿不了了,岂不可惜?”
孟俊娣笑道:“你当我像你一样顾前不顾后呀,”她捏着衣袖裤腿给孟七七看,“我都收了的,等你一年年长大了,便把收了的地方一寸寸放开,可惜不了的。”
孟七七心里酸烫酸烫的,蹭着她大姐肩头,撒娇道:“好姐姐,今晚咱俩一起睡呗。我给你讲故事。”从前,她是个孤儿,社会救济她,国家帮助她,给她读书,给她治病,她以为那就是再好没有了。这四年来,她却越来越知道,有亲人跟做孤儿,简直是天上地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大姐表达此刻的心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大概会是:百感交集。
孟俊娣倒没想太多,从前她也带着小妹一起睡过。夜也深了,便在此间歇下了。
孟俊娣的侍女为她打理青丝时,孟七七就窝在被子底下,横在床上,探出头来瞅着,只见她大姐眉目温婉,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身形窈窕,端得是南朝标准的美女模样。她看着孟俊娣坐到梳妆台前,神情闲适得摘了耳钉。柔暇红的小耳钉,映着温暖的烛光,那一点摇曳的红从孟俊娣的耳垂落到她的指间。
那一瞬间,孟七七竟有些想哭。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孟七七都是孟俊娣的小妹妹。但是在孟七七看来,她是以一个十七岁姐姐的身份,看着这位名叫孟俊娣的妹妹从八九岁的小萝莉,四年来,一点一点长大成为一名豆蔻少女。看着她摘耳钉的样子,孟七七竟然有种女儿要出嫁了的感觉。
事实上,她知道,正月里她娘一直带着她大姐往来于各世族,这便是要为她大姐找婆家啦。
待孟俊娣上了床,孟七七便问道:“大姐,正月里娘带你见了好些人,你可有喜欢的?”
孟俊娣没料到小妹这么直通通问出来,脸有些红,但毕竟是亲姐妹,又放下了帐子,光线暗了,好像提起这种话也没那么害羞了,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道:“姜家有位表哥……”
她们的姨妈,李贤华女士的嫡亲姐姐便是嫁入清流姜家做了长妇。
孟七七嘿嘿笑了起来,这么近的亲戚关系她还是记得住谁是谁的,“是哪位姜家表哥?大表哥还是二表哥?唔……二表哥比你还小,看来是大表哥,今年好像是十六了?”
“嗳,这位大表哥好看么?”果然,孟七七就是怎么肤浅,“肯定好看吧,不然也入不了我姐姐的眼,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