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向阿爹反复求了,阿爹依旧说要按老规矩,生人要想采香就得先做跳荡。”他一脸的丧。陆镜知他必是在老爹处吃憋了,笑一笑,安慰着他。“我知采香这门生意向来不容生人染指,唯有证明自己的本事与诚心,才有资格分一杯羹。他若破了老规矩,今后也无法再服众。”“可是……”小六期期艾艾。陆镜再拍拍他的肩膀:“不放心?我昔年屠过毒蛟,你说修蛇比它能如何?”“哇,屠蛟耶!”小六满眼异彩,恨不得立即就要鼓掌:“老大好厉害!是在哪里,就老大自己么?”陆镜摇摇头,神色有些感怀。“那是在我的家乡,我和一位同门一道下山,去完成师门的委派。”——子扬兄,一会我引那孽畜出来,你可千万躲远一些。省得我一个照应不周,惊到了你。他笑笑,又想起自己当初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那年的他不过十六七岁,剑术初成,到哪儿都觉技痒,天天缠着大师兄给自己个机会下山斩妖除魔、干它一票大的。可天下哪来那么多的妖魔?好不容易等来封委托,还是说苍莽山出了大虫,委托人请上霄弟子下山除害。在上霄峰,大虫即是老虎别称,而打虎本是猎户就可以干的活,不知这委托何至于就送上了上霄峰。适逢师尊云游未归,大师兄挠了半天脑壳,把委任令扔向了陆镜。——喏,人家既求上门来了,上霄峰就不能置之不理。打只虎没什么难的,你和子扬一道去挣个首征吧。你两是第一次下山,彼此要多照应些。听得这话,当年的他心里乐开了花,向那人涎眉邓眼地笑道。——放心,放心,我定会把薛师兄照顾得好好的。薛师兄身娇体弱,这等粗活儿哪劳师兄动手?到时候只消躲在我身后就好啦。听他这样夸口,那人秀气的眉微微一蹙,一如既往地没有搭话,只一路都在炮制什么。等终于来到苍莽山,他们候着一条巨蛟惊天动地的出来,那人才暼向目瞪口呆的他,冷冷一笑。——你躲远些,省得我照应不周,让那孽畜伤到了你。竟是把他的话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其中的讥诮更胜一筹。陆镜哪吃过这个,脑子一热立即出剑冲上去,却被那蛟当头把毒气只一喷……最后,凭着那人的丹药阵法,他们终究还是将蛟制服了。他累得几近虚脱,一身臭汗地躺在地上直喘粗气,那人却端坐一旁,气定神闲地说道。——师弟,你还要勤修武艺才是呀。这话让他又气又愧,想要狠狠呛上几句,却只得闭上了眼。那一天的地上本来很凉,他躺了片刻,却忽觉身上温温的暖了起来。眯缝着眼瞧瞧,原来有一只火系御灵躺在自己身畔,而放出它的,不是远远坐着的那人是谁?那人遥遥望他,默默捏诀,将御灵放出的光控制在足以温暖又不会把他热醒的程度。这份关切,是那人平素绝不会表露出来的。少年的他心中畅然,却也知如果发现自己其实醒着,那人一定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的。于是他只得依旧合眼,小心翼翼继续作睡熟模样……刀上残水甩进潭里,陆镜收刀入鞘。“总之,”他在小六肩上按了一按:“你放心。”漏壶中的水越来越少,船上的采香人都纷纷禁了声。子时已近,蛰伏的修蛇就快出来了。张九晃动冷光火把,众人从大船上下来,乘十来只小舢板,沿潭中心的养蛇窟驶去。舢板走得很快,但舟上却没一个摇的,所有舢板的前行都靠符文之力,潭面上悄悄无半点人声,就连火把也是由萤石散发的冷光——这片水域经历过太多战事更迭,传说水中藏无数怨灵,若察觉到活人的热气,不等修蛇出来,潭中怨灵就会一涌而出、将生人撕得粉碎;这也是为什么寒潭会一直冰冷的缘故了。进入亡者的国度,潭面水面冷光点点。那是采香人的火把,亦是空中飘荡的鬼火。这场景对于老采香人们来说司空见惯,陆镜却是心下恻然。他再次掂掂淬满药水的长刀,整理盔甲上镶嵌的符纹,静静看被当做诱饵的黄牛载在小舟上被推出去。牛儿像是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命运,不安的在舢板上哞哞哀叫,而这鲜活的声音却立即触发了水下的巨兽————潭面忽然涌现一道漩涡,两枚巨齿从漩涡中探出咬住黄牛,舢板咔的一声,顿成碎块。船上的采香人齐声大喝,吼起祖辈传下来的符咒歌谣,水面裂开一道缝,修蛇的身躯骤然显现。采香人们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尾修蛇,在脖颈上竟还有一个小头!这是一尾罕见的已修出双头的大蛇,按采香人们的传说,这是已成了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