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和青木原,”荀非雨一字一顿读着画作的简介,“自杀之地,与变成蝴蝶的灵魂……那个地方应该很美吧。”“一片宁静的树海。”“靠近死亡的地方总是很安静。”“人很难接受自己的死。”“……毕竟太短了,对他们来说,一辈子太短。”从出生到死去不过短短百年,能做的事情、能带来的影响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的渺小,可一只蝴蝶振翅也能煽动飓风,点点炬火汇聚,似乎也能照亮永夜。荀非雨站在这幅画前淡笑,多少有些释然:“那人画这幅画的时候才不到二十岁,我活了这么多年,好像也无法直面生死……这是不是说明,我还是一个普通人?”许久没有听到荀非雨的问题,宗鸣眼神微动,轻声说:“你一直都可以是。”“你这话,很像魔鬼的低语。”荀非雨揶揄一笑,侧过头哼了一声,“出去走走吧。”宗鸣却停在了原地,荀非雨回过头看向那个人,只见那双灰眼中充斥着讶异,以及难掩的激动。好一会儿,宗鸣嘴角抽了抽,向前迈了一步:“你……很久都没有笑过了,荀非雨。”没有表情,也不发出声音,荀非雨那几十年只会对狼群表达自己那微弱的情绪,对待浓雾……或许他的眼神就从来没有落在过浓雾身上。捱过每一天对宗鸣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他向来都是一个旁观者,静默地看着那个叫做“荀非雨”的人扼杀自己,一点一点丧失掉属于人类的生机。可在荀非雨露出笑容那一瞬间,似乎某处的枷锁松动了,灰眼之前那金色长河再次汩汩流动起来,白树也冒出了新绿的芽。“是吗?”荀非雨摸向自己的嘴角,那里的肌肉似乎都有些僵硬了,“可能是忘了吧。”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不仅带走了熟悉的人,连熟悉的街道也荡然无存。科技迅速地发展着,没有身份证明的两个人走在人流中就像两道影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曾经的位置。人们的遣词造句方式也变化了,惯用语变了一轮又一轮,饮食习惯似乎也发生了变化。街道上见不到宠物狗,道旁树也从黑杨树变作了银杏,不习惯的人只有荀非雨,他静静看着宗鸣与露天咖啡厅的老板说着话,一会儿就端来了两杯咖啡。他低头啜了一口,还是苦不堪言:“……难喝。”“是最流行的。”宗鸣看着手上这杯冷萃,“过了几十年,人还是觉得舶来品更上档次。”“谁都不会觉得你奇怪。”荀非雨淡淡的眼神中蒙着一层水雾,“谁都不会讨厌你。”狼群不讨厌宗鸣,甚至喜欢待在浓雾里。荒原上的旱獭和羚羊也与宗鸣亲近,花朵靠近浓雾也会娇艳几分。一切有欲望的生物似乎都不讨厌宗鸣在他们眼中的模样,毕竟那完全符合他们心中所想,映出的是千变万化的形象。宗鸣略一沉吟,喝了口酸苦的咖啡才说:“因为他们都擅长接受自己的欲望,野兽如是,人也一样。”“我觉得不是这样。”荀非雨的眼神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只是因为你不是你,你是一面镜子,你表现出来的不是宗鸣。”宗鸣闻言浅笑:“宗鸣是什么样子?”荀非雨瞥他一眼,没有搭腔,男人只是安静地看着人潮涌动,好一会儿才说:“我更想知道曾经的荀非雨,是什么样子。”他闭上双眼,赤红一片的眼帘里没有浮现出任何一幕画面,“算了一下,我有六十八年……没有当过荀非雨了,可能还要加个五年吧。我都快忘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他笑中带泪:“摒弃了欲望的人,就不再是人了。他们都说抛弃欲望就可以成为神……而我只能成为没有生机的死人。靠近神山也无法被感化,每一天……我都在期待他们的来信,又恐惧他们的来信,直到……岳夏衍的声音没有了,明漪也没有了,孙梓也……”“不会再有了。”荀非雨捂着流泪不止的双眼,“宗鸣,只剩下你了。”早些年的时候荀非雨还想过,是否可以去找寻朋友们所谓的转世,就像易东流和江逝水的重逢一样,自己的心可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吗?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殷家不灭的灵魂,没有从前的记忆,那陌生的眼神刺得荀非雨心口钝痛——那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一个人原来真的只能活一回。那些人都往前走,走进了永夜之外的光里,只剩下他和这片大雾,孤独地瑟缩在黑暗与死亡的边界上。自然而然地,他看向人的眼神也多出了一分与宗鸣同质的悲哀,因为命运似乎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曾经犯过的错,人类还是在不断地重复。当下定决心不能再去做什么的时候,留给荀非雨的举动只剩下悲伤和失望,他只能惋叹为什么没有变化,只能痛苦——为什么我们曾经付出所有为你们换得的一切,还是被弄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