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抬起头,依稀闻见空气中浮动的淡淡酒香味,以及一缕似有似无的……脂粉味道,心倏地一凉。“你不在旁边,睡不太踏实。”云溪淡淡地答道,垂下的眸子中,星光略黯:“左右不过是一件小衣,我已经拖了个把月,不如今日正好趁着尚还有些闲心赶紧缝完,回头也好让乳母帮她换上。”元焘盯着云溪手里的小衣,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你如今身有……身体不好,不应该这样劳累。”闻言,云溪拿着针的手微微一滞,没有刺进洁白的锦缎中,而是凌空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方才沿着原来的方向缓缓刺了进去。“无妨,我如今已是大好了。”云溪淡淡地说着,然后熟练地挽了一个结,使剪刀把多余的丝线剪断。元焘却看着她眸光微闪道:“听说今日你一回宫就找孙太医给你把脉,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云溪立即想起下午回宫后请孙太医诊脉时,他向往常一样从善如流地禀告说:“娘娘体内寒疾,已去的差不多了。待臣再开副方子,只需月余,娘娘便可恢复如初。”一想到此,心里便莫名的有几分怨气。云溪暗暗收回想要帮元焘更衣的手,纳在衣袖中,屈指攥紧。“嗯?哪里不舒服?”元焘又问道。云溪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的元焘,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走的多了些,总觉得心里有些慌。孙太医已开了调理的药,说不打紧的。”元焘“哦”了一声,抓住了云溪的手,对她道:“云儿,今时不同往日,你,”顿了顿,哽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被生生咽进了肚里一样,“你好歹是要被封为皇后的人了,以后这些针线活,便交给旁人代劳罢。”云溪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起头,秀目与元焘对视。这时,橘暖的宫灯倏地跳了一下,立即有璨若流星的辉光在元焘琥珀色的星眸中闪跃跳动,一如昨晚那般明亮,然而看在云溪眼里,却不似昨晚那般坦荡荡。云溪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元焘怀中,然后思忖再三,试探道:“刚刚为采薇缝制新衣,突然想起那日你即兴做的那幅画,也不知将来咱们的孩儿出生了,是不是和你画上画的一模一样。”元焘的身体顿时微微僵了一僵。云溪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心又凉了一半,攥紧的手心已密密沁出一层汗。“自然是一样的!”元焘温柔道,“不过,你先要调理好身子。孙太医说你虽然寒疾初愈,但身子到底受了些损伤,即便有孕,也……也需格外谨慎!”云溪却聪颖地听出了些不一样,下意识地帮元焘找起了借口:即便有孕,也怎么样?也保不住吗?所以才暗中叮嘱整个太医院的大夫,不许向自己透露半点口风?一想到这其中的可能,云溪紧绷着的心立即一软,顷刻就原谅了元焘。同时,心底里却愈加懊恼:好容易才有了身孕,难道,竟是保不住吗?紧紧的,云溪偎依在元焘怀中攫取了好一阵子温暖。然后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可疑的脂粉味,思前想后,终于轻描淡写地问:“白天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听说你在甘泉宫设宴招待西狄的使者?”“嗯?”元焘像是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解释道,“淑太妃失势,他们想再塞个人到北邺皇宫。哼,狄皇想得倒美,可我不是父皇,也没有心思娶旁人,肯定不会如他们的意!”听他这样坦诚,云溪反倒愣怔了一下。她想了想,徐徐道:“其实,我也不是善妒之人。”“哦?”元焘闻言眸色微微一沉,随即带着种勾人魂魄的威慑力,缓缓地逼近她,声音颇有些危险的,稍稍沙哑的挑高了问,“是吗?”说话间,他唇齿间残留的酒香气立即喷涌而至。云溪闻到那股气息,立即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元焘马上敛住气息往后退了退,给她到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我倒是希望你善妒些!”顿了顿,又道:“最起码,如果那样的话,天下皆知我娶了个妒妇,而我又十分惧内,就不便两次三番地总往你这里塞人了。”云溪立即想起自己受那些朝廷命妇们所托,在御前御膳塞了好几个人,想来元焘向来心细如发,大抵是早就察觉了,只是因为是她做的主故而没有明说罢了,登时有些微微不好意思。元焘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做丈夫的不肯娶小妾,做妻子的反倒殷勤地帮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天下大抵也就只有你这么傻了!”云溪红着脸咬了咬唇:“都是那时候一起随着我躲进假山里的人,又都是朝廷大员的夫人,总不好明着拒绝。”元焘笑道:“你也知道不便明着拒绝?”说罢,突然笑嘻嘻地看着云溪,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戏谑。云溪这才醒悟,原来元焘说了半天,其实也是在旁敲侧击自己——西狄遣公主联姻之事,非但自己听着刺耳,其实,也非他之所愿矣!想开这一节,云溪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而昨夜一直萦绕心头想说却又未说的话再次浮现在心头,云溪鼓足勇气对元焘道:“佛狸,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要求你施以援手。”“云儿但说无妨!”元焘眼睛忽眨忽眨,闪烁出某种不一样的光彩。云溪感觉到他灼灼的注视,脸倏地发烫,火烧火燎的,从面颊一直红到了耳朵后面。被元焘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云溪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梁贼谋我前楚江山、夺我君父皇位在先,又谋害了他、挟我母后为质、逼我和亲远嫁在后,此前你曾问我有何心愿,若此刻,我说我的心愿是讨伐南梁、复辟前楚,为我父皇讨个公道,你可愿祝我一臂之力?”突变“云儿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元焘凝视着云溪,对她道:“平西将军已经开始练兵,云儿你再等一些时日,可好?”云溪琢磨着即使孙慧龙到泽州赴任,也需要和谢承运蓄养的精兵磨合一段时间,遂点了点头道:“两国交战,并非儿戏,若不准备充分,以梁帝今时今日对时局的把控能力,无异于以卵击石。”说罢,她看了看元焘微微蹙起的眉头,咬了咬唇道:“佛狸,实不相瞒,如今南朝尚有不少父皇旧部,他们已经磨刀霍霍,打着为旧主复仇和光复前楚江山的旗号站出来了,若你与他们里应外合夹击夹击秣陵,必定事半功倍!”元焘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将目光悄悄下移,在云溪尚未开始显怀的小腹上掠过,然后轻轻抚摸着她发梢,叹息道:“这些外面的事,有我就好。你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花心思盘算这些事情,不如好好想想明日穿哪件衣裳,如何取悦夫君。”云溪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微微不好意思,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说了这么多,似乎,有些过于急迫了……-歇了几日过后,云溪正在临摹字帖,乳母抱采薇过来与她玩耍,云溪逗了一阵采薇,看见采薇身上穿的正是她亲手缝制的那件月白色小衣,登时心念微动柔肠百转,命凌翠去库房寻些软和的布料,准备为自己腹中的孩儿缝制衣裳。蕙兰端了杯热茶过来,拿起云溪用纸裁剪的图样,比划着看了看,笑道:“娘娘准备做的这衣裳好像小了些,采薇郡主如今都五个多月大了,怕是穿不上。”云溪左手轻抚自己小腹,唇角勾出一抹温柔的弧度,尽可能不露端倪地笑了笑,顺口道:“我只是心血来潮随便剪两剪子罢了,就算采薇穿不上,左右宫里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孩子,总会有人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