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嘴上跟韩老爷扯着有的没的,眼睛却瞟着万里春的一举一动,看到他走到书案边,把出自韩离桐之手的那张画像平铺在了书案上。方小少爷啊……师爷又斜眼看看韩老爷。韩老爷对这位方小少爷的来历讳莫如深,进了房中避雨之后,师爷没有主动提及,他便只字不提,宁愿拿韩熙的“家丑”来转移话题。果然,看到万里春拿出画像,韩老爷的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眼神左右飘移,看样子是在想应对之策。师爷兴致勃勃地猜测,这方小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呢?他与韩家这位三小姐又有什么瓜葛?却听万里春道:“府上二小姐要成亲了吧?”师爷不明所以:怎么扯到二小姐身上了?韩老爷似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看着万里春,眨巴着眼睛,却没说话。万里春淡淡道:“经过花园水塘时,看到里面有两只结了彩线的白鹅,想必是男方送来的请期之礼。”永宁本地风俗,男方定下迎亲吉日后,通知女方时要送上一双白鹅。韩老爷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对。”万里春笑了笑,“我猜,二小姐的未来夫婿,姓方。”师爷“唰”地转头去看韩老爷,只见韩老爷还在强自镇定,但腮边的肥肉却是跳个不停,样子有些滑稽。千山雪听得愣了,“二小姐未来的夫婿……”她低头看看那张画像,“可是,他是三小姐的心上人,他们……他们……”她说了两个“他们”,后面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师爷幽幽叹了口气,道:“有情人未必能终成眷属啊。”“不,不是,不是这样的……”韩老爷连连摆手,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慌乱中目光撞上千山雪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清澈地仿佛不曾映照半点污秽,他莫名地一阵心虚,呆了呆,颓然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罗汉床上。雨声渐渐停歇,雷声隐隐远去,墙外河水的声音却愈发响亮,急促。韩老爷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他的两个随从互相看了看,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外,看着灰白的天色和遍地的雨水落叶发呆。师爷道:“韩老爷生财有道,如今韩家在永宁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一旦出点什么事,看热闹的肯定少不了。您的心思,我也能理解。但一条人命没了,我们肯定得追查到底,给死人一个说法,给活人一个交代。”韩老爷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人,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是真的不知道离桐和方省南的事。”师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听韩老爷说道:“方家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远亲,只是逢年过节偶尔走动,平常没什么来往。只因我儿韩峥在京城书院读书,和方家小儿子恰好是同窗,两人志趣相投,成了好朋友。峥儿休假回家,带那方省南来过几次,内人见他相貌出众,又听说读书也读得很好,便有意结亲,托人跟方家说了,方家也很愿意。原本我们是打算等明年科考完再大婚,但方家找的媒人说,明年方省南年龄逢双,我这二女儿又是十九岁,不宜成亲,还得要再等一年,白白蹉跎了大好时光,不如今年就把婚事办了。这不,上月十八就送来了请期礼,定了下月十八的好日子。”他唉声叹气地摇头,“我是不大愿意的,那些讲究我本就不大信,再者说,多等一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没办法,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师爷听出来了,内宅的事韩老爷管得少,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管不了。看来这事一开始就应该问韩夫人,韩老爷不知道的事,她肯定知道;韩老爷以为自己知道的事,真相到底如何,韩夫人肯定也一清二楚。韩老爷又唉声叹气,他今天真是把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他满脸懊恼道:“我要是知道离桐对方省南的心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意他和妍儿的婚事啊。”万里春淡淡问了句:“你果真不知道么?”韩老爷一僵。这位万公子虽然话不多,但每说一句,都能让他难受得半晌缓不过来。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心慌气短,搞不好是要坐下病根了。万里春仿佛是有意延长他难受的时间,不疾不徐,缓缓说道:“方小少爷,应该是岳安人氏吧。协助你办理韩熙后事的远亲,就是方家。方家与永宁韩家走动不勤,但与搬去岳安的韩熙,大约来往密切。韩离桐与方省南,是自小便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