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这么想。
她不觉得自己应当承受这样无由的罪孽。可是她为父亲不值,更为母亲的心思而迷惑。在她心里,父亲是一个一手执箫,一手执卷,面容柔和的男子。她常想,如果母亲不爱父亲,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害了这男人一世?而父亲,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去死,连襁褓中的女儿也不要?
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是一对幸福的佳偶,她也是一样。
“你是说,无忧侠女夫妇之间,是相爱的么?”殷悟箫颤抖着问。
章柏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如果不相爱,他们怎会成亲?”他停了停,意有所指,“又怎会生出后来的天下第一才女?”
殷悟箫低头,嗫嚅着:“可是……可是她不是因为爱恋百里蝉不得,才嫁给他的么。”她每每想起父亲,都觉得他有一双悲伤的眼睛。
章柏通严肃道:“丫头,我可以向你保证,无忧侠女和殷雍,是真心相爱,才结为连理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殷悟箫倏然抬眼:“当真?”不是她不信,而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说法……
章柏通大笑:“你也太瞧不起阮无忧了吧,她怎会为了一个男人草率决定自己的终身幸福?她那样的女子,连漠北穹教教主姜厉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胸中的气概,何输于一代枭雄?”
“可是,她怎会不喜欢百里蝉呢?那时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百里蝉啊!”
章柏通瞪眼:“你这是什么话?照你所说,现在所有的女人,都该喜欢百里青衣了?难道丫头你也喜欢百里青衣?”
“……”
殷悟箫面色有些发红,灵巧的心思也不知如何作答起来。
她喜欢百里青衣?
喜欢个头。
章柏通没有察觉她的窘迫,自顾自说下去:“阮无忧曾对我说,百里蝉和她是好友,是知己,可是两个人各自都活得太累,走在一起,岂不是活得更累?她所要的,是一个一心一意爱她,宠她的男人。”
殷悟箫默然。
半晌,她微微一笑。
母亲的形象,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一直是极模糊的。外界对她的描述,是一个殷悟箫无法理解的女人。可是章柏通口中的阮无忧,却让她感觉如此亲切熟悉。她似乎能看到一个笑语嫣然英气爽朗的女子向她缓缓走来。
她竟开始羡慕自己英年早逝的母亲,羡慕她拥有那样精彩的人生,那样美好的情感,羡慕她的一切都终结在生命最璀璨的时刻。
章柏通慈爱地冲她挤挤眼,仿佛在问她:丫头,你可明白了么?你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殷悟箫想回他一笑,却猛地回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于是匆忙低下头。
她绝不可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绝不可以。
白灿看看章柏通,再看看殷悟箫,眸中异样之色一闪而过。
戏马台南金络头(一)
宇文老夫人姓苏,年轻的时候,两把关刀威震武林。十九岁上,父亲便为她摆下擂台比武招亲。那时宇文世家的剑法仍在武林中排名第一,宇文世家的的独子叫宇文灼,生得俊秀无双。
宇文灼路过苏家庄,一时兴起就打了一场擂台,轻轻松松便技压群雄。打完了擂台才知道,原来赢的人是要三媒六证娶苏家小姐过门的,当下不乐意了,说我宇文灼要娶的人定是武林中第一美人,怎能随随便便娶个小家小户的女子?
三日后,苏姑娘提了双刀杀上宇文府,指名要宇文灼应战。百招过后,宇文灼被削去固发的玉簪,也削去三分少年英雄气,只得心甘情愿娶苏小姐过门。
由此可见,宇文老夫人这一生是受不得他人半点闲气的。
连气也受不得,二十多年前杀子的大仇她怎能忘记?
近日宇文府要迎来两个大仇家,一个,是扬言今日就要打上门来的黑玉神女石漫思,一个,是据说已入湖北境内的穹教教主木菀风。
宇文老夫人掂量了一番,发觉自己对着两个仇家的恨意,居然是不相上下的。穹教木菀风在她三个儿子身上下了“昙微七夜歌”,害得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恨不得拆其骨,拔其皮,抽其筋,丢其血肉喂猪狗。然而,那个声称要今日上门的小丫头石漫思,也有好一番本事,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石漫思向宇文老夫人公然挑衅,已不是第一回了。宇文老夫人在江湖上资格最老,所有江湖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礼让三分。可是这乳臭未干的黑玉神女却屡次在众人面前言语嘲讽,还扬言要踏平宇文老虔婆的古董衣柜,把里头的破衣烂衫烧个一干二净,免得拖低了江湖人的品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久前石漫思被人偷袭,据说受了点轻伤,而那偷袭之人,有数人亲眼目睹,正是宇文府的老夫人。
宇文老夫人冷笑,三岁孩童也猜得出,那偷袭之人是特意易容成她的模样,她一代武林耋宿,怎会屈尊去偷袭一个江湖小辈?人人都猜得出真相,偏偏这胡搅蛮缠的石漫思一口咬定自己伤了她,还声称要在七月十五上门清算。哼,她宇文家苏氏若是让一个小丫头占了上风,岂不可笑?
今天这丫头敢来,看她如何收拾她!
宇文府大门前,宇文府的食客们三两结伴,等着看热闹。黑玉神女石漫思的古灵精怪是出了名的,江湖上被她戏弄过的各派首领数不胜数,连不问世事的少林老和尚也被她揪掉过三根胡须,配着老山参煮了水喝。大家都很好奇,今日石漫思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