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尽量平静道:“回禀婆婆,儿媳昨夜身子不适,夫君……体恤我,并未强求。”这话一出,阮莹眼睛都红了。“你撒谎!”谷雨毫不退缩地看着她。赵氏挥了挥手示意阮莹镇定,然后冷冷笑着看向谷雨:“你们房中之事我不欲多问,但事关我万家脸面,绝不是你一两句就能应付过去的。”谷雨黑而亮的眼睛望着她,像只骄傲而美丽的鸟。“看来是不服气,”赵氏看着她,“你的借口,勉强还能听听。但今天我得教教你,做我将门媳妇就要懂规矩——来人!”谷雨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给我拖下去,到院子里跪着,跪到知错为止!”家兵犹豫着从门外进来,谷雨听见耳边飞快地滚过一句“少夫人得罪”,然后便被人轻轻提起,押着走了出去。家兵是听命于万玉深的,但将军不在,他们也不能违抗老夫人的命令。架着谷雨的两个家兵走得举步维艰,生怕将军回来找他们算账。谷雨的膝盖戳在坚硬的石板上时才回过神。她正对着堂屋,越过门看去,赵氏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坐着,她身后的阮莹也一同看向这边,虽然面孔模糊不清,但谷雨能感受到她的得意。谷雨方才就一直跪着,脆弱的膝盖已经发疼,这时候跪在石板上,痛感如同针扎,源源不断地透进骨缝。她默默想:你们等着。方才架着她的两个家兵对视一眼,一人悄悄顺着墙根出了府,随后骑上马一路狂奔向宫门。事到如今,他只能将功补过,尽早把这事通知将军。谷雨垂下眼,心里越委屈,脊背挺得越直。然后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万玉深,你也给我等着。作者有话要说:将军:?我谷雨:我不管,膝盖疼,都怪你。(哇的一声将军:不哭不哭,我马上到。怒火昨日大婚,今日下朝后将军父子又被乾安皇帝留了下来。除了大殿东南西北四角上的巨型丹炉,天子御案上还摆着一只精巧的小香炉,焚着郭霖刚刚炼制出的清心散。郭霖侍立在案旁,正掀开炉盖,一丝不苟地向其中添加褐色的粉末。乾安皇帝瘫坐在龙椅中,一脸迷醉地细嗅空气中的清香,飘然道:“真人亲手所制,果然非同凡响,朕闻着便觉得心头松快,这祖宗社稷落在肩上的重量都轻了似的——难得有机会,两位爱卿也随朕享受享受。”万一行笑着拱手:“那老臣便沾一沾陛下的光。”万玉深不动声色地闻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可分辨出几味常用的药材,大体上是对人身无害的。但这种一听便是胡诌的清心散,御医随手能配出无数种药方来,但没有一种的药效能比得上皇帝自己的臆想。“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陛下若觉着好,贫道回去再多制些便是了。”郭霖笑着道。“甚好,甚好。”乾安帝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平静端坐的万玉深,一张老脸露出促狭之色,“爱卿昨日大婚,今日还要早朝,晨起时怕是不容易吧?”万玉深不动声色道:“谢陛下体恤,内子明理,不会为难臣。”缠着不让他上早朝?那位祖宗早上抱着被子睡的呼呼的,怕是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睡着时面色红润呼吸匀称,完全不知道正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将军面上无波无澜,内心肖想了一下被她缠着不放的画面,忍不住嘴角一勾,心神微荡。“近来北境安稳,蛮子不敢生事,朕心甚安,都是爱卿的功劳啊。”万玉深不卑不亢道:“保家卫国是臣职责所在。”乾安帝看了看他,话音又是一转:“只是蛮子生性狡诈,又颇为固执,爱卿久居京中,朕担心战神不在,他们又会蠢蠢欲动。”万玉深垂下眼睛,锋利的眉峰下眼尾微挑,英俊地沉默着。“当然,”乾安帝又道,“朕知你新婚燕尔,自然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粗人,这段时间你便安心陪陪夫人,无须忧虑。”万玉深明白,乾安帝在试探他,昨日郭霖在府上来回巡视的时候怕是看到了什么,所以皇帝仍未打消疑虑。话已至此,万玉深低头道:“多谢陛下。”乾安帝笑着挥挥手,君臣又聊了些国事。郭霖退到一边,检查四方丹炉。东西北三方运转自如,蒸腾的白雾自丹鼎中生出,又顺着炉道喷射出来,空气中漫着丹砂的味道。他的衣袖鬓发被白雾吹得腾起,瘦得颧骨微微凸起,不笑时神情凛然,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郭霖最后检查南面角上的丹炉,还未走近,他便忽然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郭霖一惊,连忙走上前,这顶丹炉中的火光明明灭灭,丹鼎微微震颤,喷出的烟雾竟是灰色的。郭霖紧紧地贴住炉身,透过小镜一眨不眨地看了许久,忽然扬天长啸一声。乾安帝立刻被他的动静引过去:“真人,怎么了?”郭霖转过头,眼中闪着狂热,他大步走上前,俯身在乾安帝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以万玉深的耳力,能听见“丹胚”、“药引”、“九转”之类的字眼,他眼看着乾安帝苍老的面孔染上和郭霖同样的狂热,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忽然,他听见郭霖说出一个词,与此同时,天外平地惊雷乍起。竟然落了雨。在“轰隆”的声音中,万玉深仔细地分辨他的音节,听出那个字……隐约是“长生”。终于从养心殿中告退,将军父子俩撑着伞往宫门走去。万玉深低声道:“父亲,那方士……”“嗯,”万老将军点点头,眼神放得很远,半晌后才压低声音叹道:“荒唐啊。”沉默着走出宫,林青从雨中牵着马跑出来,停在万玉深面前,一脸急色:“将军!”万玉深心头一跳:“怎么了?”林青:“刚才家兵来送信,嫂夫人被老夫人罚了,现在在院子里跪着呢!”万老将军眼睛瞪起,骂道:“荒唐!”万玉深瞳孔瞬间一缩,立刻接过林青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对万老将军道:“爹,我先……”“快去,”万一行挥手,“这下着雨,别再跪出事来!”谷雨的手背上“滴答”一声。她已经跪得有些意识模糊。方才日头烈,烤得她唇角干裂,后背灼烧,这会儿天阴下来,倒让她好过了一些。膝盖已经感受不到了,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府上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还要跪多久。朝华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捂着嘴哭,她在将军府就像一只小蚂蚁,根本不敢为主子求情。谷雨看着手背上圆圆的一滴液体,愣了愣——我哭了?她抬起头,忽然,脸上又“啪嗒”一声。随后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来,原来是下雨了。这雨来得莫名,又快又急,很快便下大了。谷雨跪在雨中,全身狼狈地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汨汨地淌着水。这时,堂屋中忽然走出一人,撑着把油纸伞,身姿娉婷地走到谷雨面前,停下。伞檐正好停在谷雨面前,滚落的雨水全顺着伞面浇到了她的头上。谷雨冷笑一声,抬起头,在雨水中费力地睁开眼。阮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姨母让我问你,知错了吗?”这架势,像是要比她低声下气地说“我知错了”,谷雨磨了磨牙,忽然心生恶意。她笑了一下:“你喜欢万玉深?”阮莹顿时僵住了,捏着伞柄的手不断用力,指甲泛白。谷雨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笑得更加灿烂:“那真是抱歉了。”雨幕下少女的脸被浸湿,露出白皙盈润的整张脸,明明狼狈不堪,睫毛都湿漉漉地趴下来,可那笑容晃得人眼疼,像是雨中盛开的花,真真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