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的话让贺岱岳安了心,经过了上辈子的惨痛结局,他所求不高,只要潘中菊能活着便是万幸。
“我想我大概知道我妈当时是怎么死的了。”贺岱岳声音发钝,结合村里人的表现和贺大伯某次酒后醉言,他推测潘中菊的是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我妈为了不拖累我,自己吞了老鼠药。”
上辈子潘中菊住在多人病房,醒后失明的她听着同病房人的议论,道她眼睛看不见了会如何影响她当兵的儿子。
“听说他儿子在部队当军官,还没结婚,一个人谁来照顾?”
“不是说她儿子很孝顺吗,当妈的瞎了,他会不会退伍转业啊,可惜了……”
潘中菊痛苦无比,懊恼她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省得给儿子添麻烦。
大伯娘不清楚她打个早饭的功夫,潘中菊为何一下子闹着要出院,恰好贺大伯来送衣服——家里的活多,夫妻俩商量着让贺大伯回去了,大伯娘留在卫生院照顾潘中菊。
无论贺大伯跟大伯娘怎么劝,潘中菊死活不听,在她的坚持下,医生开了些药,给她办了出院。
三人沿着路走了半天,到公社时值正午,家家户户在屋里吃饭,路上空荡荡的,翻山越岭进了村,把潘中菊安置到卧房,大伯娘饿得前胸贴后背:“弟妹,我去厨房弄点吃的,你有事叫我,行吗?”
“行,嫂子你去,实在是麻烦你们了。”潘中
菊装得很好,
她冲大伯娘歉意地笑了笑,
“嫂子你能帮我烧锅热水吗,出了一身汗,我想洗一洗。”
“吃了饭我帮你洗。”大伯娘爽快答应,她到厨房对贺大伯说潘中菊看开了,先前实在是把她吓得不轻,“你上地里摘两根黄瓜,顺便跟妈他们说一声。”
潘中菊认认真真地吃了顿饭,她眼睛看不见,大伯娘把菜夹到她碗里,她埋头吃了个精光。待大伯娘刷了碗,锅里的水烧热,潘中菊从头到脚洗了一通,换上干净衣服。
待潘中菊收拾齐整,贺家公婆跟村里人纷纷前来探望,潘中菊一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样子,道自己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暗暗佩服潘中菊的坚强乐观。
天色渐晚,潘中菊称她累了,搀着大伯娘的胳膊进屋躺下。
卧房的木门吱呀合上,堂屋里依稀传来大伙儿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睡着”的潘中菊摸索着下了床,从衣柜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纸包。
冲人的药味直冲鼻腔,潘中菊双手颤抖地打开纸包,将药粉倒进搪瓷杯里,那是贺岱岳参军后公社发的光荣杯,灰色的药粉撒了一部分,但其中绝大多数仍然溶化在了水里。
潘中菊无声痛哭,她擦了擦泪,毅然决然地端起了搪瓷杯。
农村老鼠泛滥成灾,这包老鼠药,是村里交公粮那天,潘中菊托人帮她买的,毒性正烈。
潘中菊在漆黑的卧房中走得悄无声息,贺大伯担心贺岱岳知道真相后过分自责,联合全村人隐瞒了此事。贺岱岳自小与潘中菊相依为命,母子俩的感情村里人皆看在眼里,若让贺岱岳知晓潘中菊是为了不拖累他而吃了老鼠药,贺岱岳必然会愧疚终身,甚至做出什么傻事也极有可能。
再者村里人对潘中菊的死心怀愧疚,那么多人在堂屋,竟然没一个想着中途进去看一眼。
贺岱岳之所以能想到老鼠药,是因为上辈子家里闹老鼠,某天他买了老鼠药,路上碰见杨桂平,两人打了个招呼,杨桂平随口问他买了啥,贺岱岳说是老鼠药,杨桂平瞬间变了神色。
父亲去得早,贺岱岳对他记忆全无,前线牺牲的战友们情况特殊,因此贺岱岳以为潘中菊遗容灰败是正常现象,并未产生过任何怀疑。
如今细细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难怪大伯当年跟我说要是我妈先晓得我已经退了伍,兴许不会死。”贺岱岳握紧了拳头,他理解成了潘中菊得知他退伍,肯定没心情进山砍柴……
“好了,你别自责了,伯母现在还活着不是吗?”褚归掰开贺岱岳的拳头,轻揉他掌心的指甲印,“上辈子的事全让它过去吧。”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一片寂静,贺岱岳裹住褚归的手指闷闷不语,他需要时间调节一下心情,褚归勾指挠挠他的掌心,一手抚上他眉头的沟壑:“莫学我爷爷,皱眉老得快。”
平心而论,贺岱岳与褚归同年出生,贺岱岳生日在一月,褚归六月,贺岱岳长褚归五个多月,面相上跟差了岁似的。
老得快?那可不行!贺岱岳展平眉头,心中的沉闷一扫而空。走廊的尽头有脚步声响起,贺岱岳抬头一看,是某个值夜的医生,拉着褚归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