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一直都这样吗?一直都一个人?”韩琴苦涩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姐姐,那种感觉,你应该懂,有些人,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更何况,这场战争,也看不见个尽头,兵荒马乱的,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分队长呢?”在韩琴的意识里,沈以诲还是那个有大哥庇护着的分队长,九大队还有很多人。只是,她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九大队走了很多人,连队长都换了两个,也来了很多人。只是,故人,都已经不见了。这些年来,沈以诲已经从那个跳脱飞扬的队员,变成了分队长,大哥走后,又变成了整个大队的顶梁柱。可是,如今,他也走了,永远地,长眠于海底。世事变幻,不过短短数年,当初,又有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走了,在海里,”我很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韩琴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惊讶于我说起这件事情时的冷静。难道,不会心痛吗。痛,当然痛,只是,当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心已经千疮百孔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的时候,再说起,反而可以云淡风轻了。毕竟,已经过了整日以泪洗面的阶段,那些伤痛,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内心最深处,被我以一种逃避又坦然的态度隐藏着,就像我在外面人为地包裹了一层坚硬的保护膜。更何况,我没说出来,离开的,不仅有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有时候,我真的好想他。”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韩琴能听得懂。因为,我们二人,是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深秋的夜里,我们两个就这样坐在外面,思念着心底的人,那个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韩琴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如今,我们有共同的身份,我们都是他们身后的女人。我们没有哭,我们继续艰难地活着,在坚毅中带着一丝惆怅。不是我们坚强,是我们只能如此。可怜河定无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曾经,我们就像这首诗里写的一样,渴望自己的爱人回来,我们甚至幻想着是不是消息传错了,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只是,现在,我们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继续着自己的人生。否则,又能怎样呢,我们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中,随着时代的汪洋,漂流浮沉。我根本没有想到,沈以诲离开后,当初在学校见到的那五个男孩,居然还有重逢的一天。虽然,现在,只剩下了江源和谭恺。和小江相遇后,不久,我就见到了谭恺,再加上正在这里的韩琴,我们几个因为九大队,因为共同的几个人,因为那几个已经离开的人,有了特殊的情谊。当时,九大队还不像现在这样凋零,飞行员们还想着什么时候会胜利,战争胜利了,就脱下这身衣服,不再这样搏命,过平凡的生活。当时,我只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从北平到昆明,辗转千里,只为了寻找一个地方,安放自己的书桌。当时,他们五个只是稚气未脱的刚刚大学的孩子,因为阿宽的死,他们投笔从戎。当时,我们都还不认识韩琴,她正在长沙老家,等着自己的男友回来,两个人结婚,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年,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那些人,再也见不到了。而当时的我,却丝毫没有想到,最后的我,生命中只剩自己一个,成为孤家寡人。我和韩琴都能看得出来,江源和谭恺刻意保护和照顾我们,他们说,我们是九大队身后的女人,一定要护我们周全。他们说,战场上,我们深爱的那两个男人,曾经多次救过他们的性命。战场上,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而那两个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他们要替那两个人,照顾好我们。或许,蓝天之上,这也是他们二人渴望看到的。江源曾经无意间说起过,那次执行任务回航的时候,他看着他那意气风发的分队长,那时,他的分队长笑着说,“等仗打完了,我就退伍,整天陪着她,做我们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把错过的这些日子都补回来。”只是,仗还没打完,他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谭恺告诉我一件事,那天夜里,他怎么都睡不着,出门准备抽根烟。拐角处,他看到一个落寞的背影,定睛一看,是他的队长,沈以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