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许家一半家产,早已捐助抗战,这是我作为中国人,对国家的一点助力,是我作为普通人,对国家的悲喜。你许长官,尽可抓了我,向汪精卫,向日本人邀功请赏。”“不止你的父母,你的大嫂,是空军遗孀;你的弟弟,誓与文物共存亡;你的妹妹,是前线的护士;你的妹夫,现在依旧在天上飞着,为了打日本人,九死一生。”“哦,对了,你妹夫的父亲,你的沈伯伯,也是红色资本家,为了抗日,捐资救国。你尽可以全抓了,说不定,他们看在你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的份上,还会嘉奖你。到时候,你许长官,真是扬眉吐气了。”二哥叩首。“滚,滚出许家大门,下次见面,你我,便是敌人。”父亲转过了身子,不再看向二哥。母亲泪眼汪汪地看着二哥,不说话。于情,这是自己聪慧懂事,从未费过心的二儿子。可是,此时,他却是新政府的官员。这叫她如何是好,这又叫她该说些什么。大儿子为了打日本人,已经牺牲在蓝天上。而二儿子,却投靠了日本人,这是多大的讽刺,又叫人该如何原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心里脑海里,却全都是他小时候的画面呢。那时的他,单纯,干净。现在的他,虽然外表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内心里,却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是非大义,母亲分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绝对不会挽留。全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二哥二嫂重重叩首,退了出去,连夜离开。然后,一家人无言。是啊,又能说什么呢。家人看着天真无邪的小誓,心中涌起无限悲凉。原来,这一趟回家,二哥只是为了把孩子送回来,只是为了与家人,做一个最后的告别。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小誓送回来。或许,他内心还有最后的一点良知,只是不忍心罢了。我一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曾经那样卓然的二哥,现在居然成了汪伪政府的一员。只是,更大的玩笑,更让人接受不了的,还在后面。那日,当我看报纸的时候,除了新政府的金融顾问,二哥又有了新的职位,新任特务委员会主任。他甚至直接接受了日本人的官职。照片里的他,正襟危坐,穿着新政府的制服,微笑着拍了自己的官方新闻照片。这让人不得不信。那天,我把那张报纸揉成一团,然后,一把撕得粉碎。可是,这都改变不了二哥所做的一切,改变不了他是伪政府官员的事实。我甚至得瞒着身边的人,不敢让人知道,我就是他许哲厚的妹妹。我在前线救人,他却在后方助纣为虐。我的大哥为了打日本人而死,我的丈夫为了打日本人,飞在天上生死悬命。可我的二哥,却做了日本人的走狗和爪牙。人生啊,你到底还要开多大的玩笑。我愤懑,我不甘。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以诲。他也大吃一惊,那段在杭州的日子,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两个人特别能聊到一起。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碍于队长威严,沈以诲总觉得不自在。虽然,家里的大哥,和队里完全就是两个人,但时不时的还是会让他想到军中规矩,忍不住地想敬礼,总是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是,和二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束缚,从金融到工程力学再到艺术,他们两个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不信,这样的二哥,如今,怎么会是新政府的人呢。既然已经有了不同的立场,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有朝一日,他们是否会刀戈相向。如果真有那一日,当沈以诲的飞机飞到对方的头顶,他是否会毫不犹豫地瞄准。二哥的事情,就像在无形中,为所有人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们都特意不去提起,但,从来没有人会忘记。那是不可能忘得掉的事情。而生活,总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甚至都不会留给人们太多回忆过往和纠结忧伤的时间。从上学到现在,我曾经历过很多次的轰炸,我也曾很多次地面对过死亡,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每天都是哪里哪里又沦陷的消息,从东北到华北到沿海,几乎半个中国,山河尽墨。每天都是哪里哪里战士们坚持许久后弹尽粮绝,阵地失守的消息,我们像机器一样,和时间赛跑,抢救伤者。虽然,不可能都救得下来,但,人命啊,能救一个是一个。